话,应该考虑再三,确定是否应该相信,确定是否应该遵循。
他给了卓凌云选择的余地,也就是不给卓凌云不选择的机会。
温情脉脉的面纱不要扯破,大家就都还是有情有义的好人。谁也不曾亏欠谁,谁也不曾对不起谁。多好?
方轻尘不乐意。
你抉择吧。
前进一步,是抹杀最后一点良心,断绝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撕开一切大义凛然的遮羞布,承认自己所有的邪恶狠毒和无情。
后退一步,是要从有可能问鼎天下的一方诸候,变成他方轻尘帐下的一员将领。奉献上所有的军政大权,从发令者,变成一个听令的人。放弃多年拼杀得来的成果大业,放弃尊荣权力,再也看不到所有人的逢迎和顺从。
残酷吧。艰难吧。痛苦吧。
方轻尘安然而笑。
谁让你将我捧得这么高,谁让你打的是替我方侯报仇的旗号。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不赞同你。所以,你若不肯放弃你的做法来跟随我,你也就不能让我走。因为我会在别处表明身份,你若不来寻找我这个恩师故主,请我为帅,就是让天下人看你言而无信,口是心非。你的军队会再没有大义的名份,你将成为天下的笑柄。
所以,你要么承认我的地位,奉我为主,听我号令,和我一起平定天下,救楚国于水火。你要么神不知鬼不觉杀我灭口,那你依然是方侯的弟子,依然是一呼百诺,以为我报仇,诛杀乱臣贼子为目标的义士。
两条路,你都可以选,两条路,你都不可以回头。
没有另外的选择,也不可以折衷。
谁是天生的圣人,怎能指望,那些所谓忠义道德的教导,一定能盖得过名枷利锁。可是旧日恩义,心中感念,渐渐被现实所玷污的心灵深处,却也会有最后一点坚持与圣洁。
请你取舍。没有人逼迫你,没有人干扰你。这是艰难的选择,这是你的选择。只是你的选择。不能推卸责任,没有一丝一毫的借口。哪一个决定都是痛苦,我承认,这对你,的确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方轻尘自嘲地笑。
我还真是恶劣无情狠毒卑鄙的人呢,一次又一次,总是去逼迫别人做最艰难的抉择。
不过,这一次,不管卓凌云选的是什么,他都不会怪他。
是的,他不会怪他。
哪怕卓凌云要杀他囚他,他也不会怪他。他不会想要去报复,去伤害,去指责。
不是因为他体谅他,不是因为他感到要逼迫一个满怀壮志豪情的男子去放弃自己的野心,自己的事业,毕竟太过狠毒和残酷。
只因为,只因为……
方轻尘安然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只因为,卓凌云,不是他一颗真心,想要坦诚相对,一生相伴,不离不弃的那个人。
卓凌云,不是他的爱人。
每一世,方轻尘的睚眦必报,方轻尘的狠毒无情,方轻尘雷霆手段,方轻尘决绝疯狂,都只会对他所爱的人施展。
闭目,他慢慢细品这满口的辛辣味道。
每一世,他都把一切的得失利害摊开来,放在别人面前,由人自己去选择。
他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去影响别人,让别人不知不觉地选择他,但他什么也不用。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局势偏向他,可以让对方毫无负担或者无可奈何地选择他,他却什么也不做。
然后,每一世,他所爱的人,最后选择的,从来不是他。
他微笑,有些苦涩,有些释然。
卓凌云,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真的是很令人期待啊。
第9章 密室谋谈
密室之中,仅有五人。
卓凌云,卓子云,呼延锋,杜思远,凌方。
卓子云。卓凌云的兄弟子侄于军中效力者不少,他们和他荣辱与共,最为忠心。只可惜,真正有才识有能力,上得了台面的,也只有卓子云。
呼延锋。这些年,卓凌云八方转战,军中自有豪杰投奔,自有新人崛起。他们虽是武人,却未曾在方轻尘帐下效力,纵对那传说中的方侯也有些敬意,到底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这些人在他身边时日尚浅,真正能成为他的亲信的还不多。新进将领之中,首推的便是呼延锋。他被卓凌云视为左膀右臂,他的勇武果决和刚毅明断,素来被全军所赞许。
杜思远。山阳望族名士。乱世之中,携家族之力,投奔卓凌云。卓凌云也要借助这地方上的门阀势力,替他稳定政局,亦以礼相待,军中大事决议,多听其言。卓凌云虽然知道要招纳名士,结交豪门,但是武将心性不改的他,对于这些文臣谋士,始终是能用而不能近,能尊而不能亲。所以,除了杜思远,他也想不出还能再召谁了。
凌方……卓凌云手下跟他时日久的,平日里兄弟相称,最为相厚的军中至友,亲信部属,当年却也都曾与他共在方轻尘帐下效命。他们与方轻尘情义最深,对他的崇慕之心最重,而今日之事,太过微妙。于是,除了已经知情的凌方,他竟是谁也不召来。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议定之后,出得此门,你们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告妻儿,能不能做到?”
如此郑重之态,让后来的三人忐忑不已,各自点头。
待得凌方细述与方轻尘相见之事,卓凌云再将那封方轻尘的亲笔信,在众人之间传递了一圈,密室之内,静得令人心慌。
最先恢复镇静的,是杜思远。
满脸惊容化为笑意,他从容起身施礼:“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此乃天助将军成就大业也!”
卓凌云勉强一笑,问道:“思远,喜从何来?”
“方侯即现,将军当立即重礼迎接,将这特大喜讯昭告天下!以后将军奉方侯为师为父,执弟子之礼,以方侯之名,可召天下英雄共聚抗秦!如今楚国割据一方的豪杰,多是方侯当年旧部,人人自称为方侯旧属。那么方侯有命,他们来,便是将军之麾下,他们不来,便是背信弃义,欺瞒天下的无耻小人。有方侯坐镇,将军必可尽快统合这半壁江山诸方势力,然后放手与秦人全力一战!”
这话说得卓子云点了点头,而凌方却是微微挑眉,欲言又止。
卓凌云无奈叹道:“思远,你可曾仔细看信?方侯对我的作为甚是不以为然。他若入军中,必会公开同我有许多争议。我即尊方侯为师为父,又岂可不从其号令?”
杜思远从容笑道:“我们奉方侯为尊为师为长,但不是为帅!将军才是全军主帅!方侯既然与将军有同生共死之谊,授业传道之恩,又岂会不体谅将军的难处,便是真有一二分歧,大家关起门来,慢慢商议,也总能劝得服方侯的。”
所谓的胁迫,所谓的架空,所谓的供桌之上摆菩萨。杜思远对自己的这番如意算盘,是颇为满意的。他是文人,最擅权谋阴诡之术。对方轻尘这军中战神,他虽然闻名,却没有武人那种本能的尊崇。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家族,他都要尽心竭力为卓凌云筹谋,利害得失,考虑推究起来,再轻易不过。
卓凌云看他从容自若的样子,极缓极慢地笑了一笑。
文人呢,总是极会说话的。强征民夫是为了保家卫国,强索民财是为了天下太平。再卑劣的事,他们也照旧可以温文尔雅,讲得这般冠冕堂皇。
然而,卓凌云需要这样的人。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讨厌这样的人。
只不过,文人,终究是文人啊。
所以,卓凌云无可奈何一笑,淡淡道:“那个人,是方侯。”
“他是方侯又怎么样?”呼延锋瓮声瓮气道:“世道不一样了!谁还当他是以前的那个方侯!”
在呼延锋看来,他自己所有功劳都是他自家一刀一枪,血汗厮杀拼回来的,凭什么要他接受在现在的主子上再来一个主子压着自己?所以,他语气铿锵,眼神锐利,毫不迟疑:“大将军,就算是楚国太祖复生,在我们这里,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个尊荣的位置,一样要懂事听话,否则……哼!”
呼延锋,果然是英武决断之人。
卓凌云凝视呼延锋,微微一笑:“你不曾见过他,所以你不会明白。”然后再慢慢转目看向杜思远:“思远,你虽聪慧,但毕竟文人,所以,有的人,有的事,你也永远不会懂。”
他抑郁,眼神中却又忍不住流露出崇拜和向往:“如果楚国太祖复生,我自然会胁之以令诸侯,但方侯……”
他目光徐徐扫视在场四人,神情微妙复杂得难以言喻:“这种人,你可以杀死他,但却不能胁迫。你可以毁灭他,但无法折服。他是方轻尘,他是方侯!”
杜思远眼神微动,有一分惊恐。呼延锋却是立时挺身站起:“既然如此,此事还有什么好议?将军仁厚,万事交给末将就是!末将必能办得滴水不漏,便是……便是万一……”
他一咬牙:“万一他日走漏了风声,所有罪责,皆末将一人承担!断不会损及将军清誉!”
杜思远欣然道:“呼延将军之言,真乃丈夫之语,大将军……”
卓凌云猛地一摆手,不让他们继续说下去。目光转落在卓子云身上:“子云,怎么看?”
卓子云低了头,半日才道:“兹事体大,子云不敢随意置评,万事由大哥做主。只是……只是那萧晓月之事,方侯信中分析得失说得分明,确实擒不如放,大哥……”
杜思远面露愕然之色,呼延锋皱眉重重哼了一声。卓凌云也有些诧异。卓子云本是个精明人,没料到,商议大事之际,他却还在这厢惦记着自己的青梅竹马。既然放不下青梅竹马,却又舍不得自己的前途抱负,荣华富贵。这样黏黏糊糊,首鼠两端,当真是……
卓凌云哑然失笑。他现在实在是没资格痛骂自家兄弟太没出息。他自己这里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荒山野岭处,若是看见别人被无药可医的剧毒蛇虫咬了手臂,你指教人家该砍断手臂,当然容易。换了被咬的是自己,当真就能举起斧头,一点不手软地往自己的胳膊上砍么?
事外之人,冷静睿智又有什么可得意,不过是体会不到事内之人的苦罢了。
心中终是叹了一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