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逃课逃多了的学生,想想要忽然回到教室里去面对多日不见的老师和同学……总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能再多拖延一天是好。
想到一向自命洒脱的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患得患失,进退两难到这种地步,他也想大肆嘲笑自己一番,又怎么怪得张敏欣落井下石呢。
“我说,劲节,你真的不觉得,你出的这是史上第一昏招吗?让一个什么也不清楚的狄三去替你揭穿真相,让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的卢东篱去面对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真情?让他知道你没有死却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他这些年来的自责痛苦悲伤折磨全是一场笑话,你以为他是圣人吗?就算他胸襟广阔,就算他一直信任你至深,你觉得他就可以不误会你,不为此愤懑难解?”
风劲节出奇平静地凝视左厢房,出奇平静地答:“我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让他不致误会我,因为……”
砰地一声,左厢房的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人快捷无比地冲出来,也许是心情太激动,也许是冲得太猛,也许只是因为眼睛不方便,所以他在下回廊台阶时一个失足,整个人向前栽去。
院子里包括郑家三兄弟三内的一干苍天寨的弟子们,只看到白光一闪,那个刚刚还在院子中间的白衣公子就掠至那人身旁,堪堪一把将人扶住,轻声道:“小心!”
卢东篱紧紧抓住风劲节的手,因为用力太过,手背上青筋迸起,他的声音颤抖而破碎:“是你……是不是你!”
第115章 无隙可乘
左厢房内,卢东篱难掩惊容时,小楼的主控室内那十几个监控屏幕都没了人看,所有人都两眼放光地盯着最大的屏幕上被特写了的卢东篱和狄三。
同学A:“折腾了这么久,劲节终于准备脱马甲了?”
同学B:“马甲啥,这可是他真身。”
同学A:“也是……”
同学B:“所以他这是蜕皮。”
同学A:“……”(脑中忽然出现一只菜青虫和一只斑斓的蝴蝶。连忙摇摇头把那形象赶出去。)
“你不知道他没有死吗?”看着卢东篱那完全不似作伪的震惊神情,狄三心中一紧。
卢东篱伸手扶着门,勉力定了定神,但声音仍然带点微颤:“你又如何知道他没有死?”
“楚国方轻尘亲口相告。”狄三话说得理直气壮,任何人听他这般语气,都不会怀疑他其实根本没和方轻尘照过面。
卢东篱却是一阵愕然,楚国,方轻尘?这是哪跟哪儿啊?楚国那个风云人物,同风劲节有什么关系?
狄三的声音都几乎有些怜悯了:“世传你与风劲节是天下难寻的知己良友,无话不谈,生死可托,难道,他最深的隐密你却从来不知道?”
(画外音)同学A:“呃……狄三到底知道些什么?”
(画外音)同学B:“多乎哉不多也。”
(画外音)同学A:“哦……”
狄三这样出口伤人,自是有他的居心。原本他指望着求卢东篱引见风劲节,但既然现在发现卢东篱完全不知道风劲节还活着,那他想见风劲节,就只有狠狠打击卢东篱,迫得那个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关心他的朋友,不得不亲自出面解释安慰。至于说怜悯之心,那种东西狄三向来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楚国方轻尘,燕国容谦,吴国萧清商,还有许多散布各国,翻云覆雨的人物其实都和风劲节一样……”
小楼中人彼此对视一眼,有人皱眉。连刚跑去嘲笑劲节的张敏欣都回过头来,看屏幕。
“……都出身于一个极神秘的组织。我虽然还不清楚他们真正的身份来历,却知道这些人手眼通天,无所不能,从来只有他们整治别人,断无吃别人亏的道理。当年容谦被燕主反制,下令凌迟,结果刑场惊变,天下瞩目,虽说隐匿无踪,但燕国的朝廷,却不得不明诏天下,继续认可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身份。昔日方轻尘负气自尽,致使楚国几乎覆亡,数载间就能死而复生,重控大局,风劲节即然是他们的同伴,这死而复生的把戏,自然也是作惯作熟的,更何况方轻尘曾经亲口承认过,他还活在世上。”
他这里连猜带蒙再故意耸人听闻,语不惊人死不休。居然歪打正着不少。张敏欣耸耸肩,下了结论:“他不过是胡猜。现在狄家那两位活得都还那么滋润,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砸不到他身上的。不用管。”
大家也就不再关心那个,又专心看剧情发展。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这样蜕皮……是不是有点那啥啊……”
狄三每一句话听来都是惊心动魄,但是,卢东篱反而慢慢镇定下来,神色也略略安宁:“当年劲节之死,我亲眼目睹……”
狄三冷笑一声:“你何必相信我,只要相信你自己就行了。当年你的死,也是无数人亲眼目睹,为什么你能活下来?”
卢东篱沉默不语,狄三语带讥嘲,替他把话说下去:“是因为他替你筹谋,才救了你的性命吧?既然他连你都救了,有什么理由竟然会救不了他自己?”
他目光如电,冷视卢东篱:“卢大人,我查过你的生平,知道你是个忠臣能吏,但却绝不是善于在草莽间经营势力的人物。你凭什么本事,能让这一堆好手为你所用,你凭什么本事,能从大内高手手里救出你的夫人?暗中是谁在替你操控一切?那个人是谁?别告诉我他是什么风劲节的旧部下属,从来人走茶凉,只为了别人一句托附,操心费神到这种地步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我到现在还没见过罢了。”
劲节没有死?
劲节没有死!
狄三心怀叵测,暗藏机心地说了那么多,卢东篱却只听进了耳那么一句。
劲节……他可能没有死!容谦没有死,方轻尘没有死,所以……劲节……他也有可能没有死!
这么多年来,他就连做梦都不敢生出这样自欺念头,忽然变得这样真实,几乎触手可及。
心神激荡之下,卢东篱脱口便问:“如果他没有死,他会在哪里?”
然而一语问出,他心中却又豁然明朗。是的,他已经不需要狄三的答案了。
“如果你过得落魄不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你近日过得越来越舒心,一遇难题就有人帮助你解决,那么,除了在你身旁,他还会在哪里呢?”狄三淡淡说来,忽得心中记起一事:“刚才是谁告诉你,我一诺千金,有恩必报的?”
若非是风劲节,若非是知道阿汉旧事之人,又怎么会对他有这样的评语呢?
卢东篱却早已神魂不属,哪里还记得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劲节没有死,他会是谁,他会在哪里?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还需要答吗?
那些日夜相伴的岁月,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那熟悉的气息,那隐约的傲气,那偶尔会有的亲近举动和称呼。
劲节是谁,谁是劲节?
他一直不能明悟,只不过是因为身为士大夫,他从来坚信怪力乱神不可信,只不过是因为过于强大的理智,他压抑了自己的直觉而不能信,也只不过是因为深刻入骨的愧疚,让他不能允许自己去信。
而现在,这个陌生人完完全全的一面之辞,却轻易地让他摆脱一层层心障,直视那最终的真相。
他在那里怔怔发呆,狄三等了半日,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不耐,忽得长叹一声:“我原想请卢大人为我引见风劲节,却不想卢大人完全是被瞒在鼓里,看来那所谓轰传天下的知己美谈,倒是笑话了。”
卢东篱微微一凛,这才收回了心神。虽然看不清,却还是慢慢站直了身子,正视对面的人影。
狄三犹自摇头叹息:“风劲节有本事联系天下各国的英豪异人,在草莽江湖之间,也不知布下多少隐线暗伏,又手控敌国之财富,暗掌大赵之商脉,自己死里逃生是易事,助卢大人假死偷生也是轻而易举,他有什么不可以做?他有什么做不到?当年他要反制朝廷,反击奸臣,怕也都是随意可以做到的。可是他却偏偏不做,偏偏要假死隐身。瞒尽了天下也就罢了,连卢大人都瞒得如此严密,却实在过份!卢大人以他为知友良朋,这些年来,为了他的死,不知如何伤心痛楚,他却隐于卢大人身旁,日日见卢大人为他伤痛自苦如此,照旧不肯显示身份,真不知这是怎样铁石的心肠?”
卢东篱脸上的震惊之色早已渐渐褪去,神情反而从容起来,听了这番别有用心的话,居然只是平平静静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他即肯称你是个好汉子,想来也不会做下作的事。你这番言辞作为,也许另有苦衷,不过,还是不要在我面前浪费这个时间精力了。”
狄三一怔:“卢大人信不过我,也该信得天下旧事。容谦无情飘然远隐,令得燕王劳心劳力,不但日夕思念,且不断大费人力财力四处寻他。方轻尘漠然假死脱身,累得整个大楚国分崩离析,风劲节本与他们是一样出身的人……”
小楼中人,实在开始忍不住开始对劲节让狄三这个家伙来揭破真相的选择表示不解。张敏欣干脆抓起了话筒又和劲节通话。她不能告诉劲节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总应该可以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屏幕之上,卢东篱慢慢地摇头,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方轻尘,容谦,我不认识,也不想理会。他们的所作所为,同我有什么相干?劲节是我的朋友,我知他,信他。他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历,他手上有多少势力,这是他的事,原也不必向天下人交待。他不欠赵国,不欠任何人。他也没有义务,要为了谁或是为了哪个国家,交出他的一切来。他若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不说,那自有他的理由。他若有什么事,能做而没有做,那自是有他的为难。他若是一直在我身边,却不告诉我他是谁……”
卢东篱的脸上渐渐焕发出神采来:“……那他也一定是有他的苦衷。我既然是他的朋友,就该明白他谅解他,而不是恶意揣测。他救了我却没有来告诉我他活着,但他毕竟是救了我,而不是害我。他也许没有为大赵国出尽每一分力,费尽每一点心,可他毁家驱敌,苦守边关,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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