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局外时,王子自然可以雄心壮志,可以浩气万里。然而,身在局中,已经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谁又肯再用自己的富贵权势,来赌这场国运?
陆泽微知道他是不能怪他的,人心如此,人性如此。当臣子的,也应当体谅君主的为难。
只是,当这一切已经都到了眼前来,他怎能不情不自禁地去想,去愧……
原来,一个可以为了向上爬而完全不择手段的人,自然也可以为了更好地保全自己的权力,而漠视国家的兴衰。
当年卢东篱和风劲节拒绝瑞王,是否其实是因为,他们一眼就看透了他。
聪明的人,不代表能办事的人。看得清问题的人,不代表能解决问题。
原来,他们……才是对的么……
多少次,他茫然地这样想着。那样的天真,那样的愚蠢,那样孤单地奋斗着,和几乎整个世界作战,不做任何妥协和屈服,原来那样,对于这个国家,才是对的吗?
看着这个国家缓慢到几乎停滞的所谓“改变”,当年他为了尽快让瑞王登位所做的种种,所有的大言不惭,所有的不择手段,均是耻辱,均成笑谈。
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在噩梦中惊醒,永远忘不了,一个个阴谋中,死者怨毒的眼神。手上沾染的血,洗也洗不净,就这样,夜夜,在他的梦里,散发着新鲜的腥气。
当年的自己,是因为什么,会忽视心中种种警兆。他是因了什么,自欺欺人,沦为一个纯粹的争位帮凶。
他可还敢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国,而不是被那功成名就,流芳千古的私心迷了眼睛。
现在的赵王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卢东篱了,陆泽微,却总是不能抑制地想着他。
那个为了国家舍弃了一切,却最终被国家舍弃迫害的人,如果知道国家正遭受着别国的威胁压迫,他又会选择怎么做。
他那样出神地想着,几乎有些痴了。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大声地奏报:“陛下,六百里加急军报。”
陆泽微一扬眉,而赵王也立刻挺身站稳:“拿进来。”
陆泽微快步到门前,伸手开门,门外已有一名内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急报。陆泽微一把接过,反手关上门,再转身回到赵王面前,递了过去。
赵王几乎是抢也似地一把抓过来,急不可待地展开一看,脸色倏然大变:“卢东篱……”
第127章 背道而驰
郑绝对这个神秘的曲公子,现在佩服得是五体投地。除了当年的风劲节,郑绝再也未曾如此佩服过任何一个人。
原本,他们一行人轻轻松松到了苍天寨另一处多年经营的据点,曲公子交代他们如何改头换面,另起炉灶后,就要带了卢东篱一家人离开。郑绝哪里放心得下,坚持自带了十来个手下一路跟随保护。
可是这两个月下来,他发现,人家曲公子,真的根本用不着任何人保护。
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他都有办法弄来完全合法的路引文书,各种不同的身份证明。不管被什么人查问,他随口就可以报出所有人完全没有破绽的来历家谱。
一场逃亡,他却似游山玩水般自在轻松。走到哪里,都访溪涧泉瀑,探青山幽谷,上高楼,饮美酒,去最繁华的地方游玩,点最贵最好的名菜名酒,住最好的酒楼,甚至还一口气买上好些丫环小僮来照料苏婉贞母子。
乘着人家夫妻父子在一块亲热,他则偷偷带了他们这帮山寨子弟跑去最贵的妓院,找最漂亮的姑娘说笑玩乐。他们这些“护卫”,完全沦落成了跟班享福的闲人。
他这么悠闲自在,还偏偏官府就是抓不着他。
一来,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改变一众人等的相貌应付官差,太过容易。二来,他们一行人中,多了一堆丫环小僮,和官方收到的一群男人,一个女子一个小孩的资料完全不符,谁又能想得到,这么敏感的逃亡者,逃亡路上,居然还会大大方方,不停地收陌生人在身旁。三来,他行事太悠闲,出手太阔绰,完全和人们心理中惶恐逃亡的形象不符。盘查的官差先入为主,根本不会拿他们当嫌犯看。四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他们到哪里,当地总会发生一些侠客给官府找麻烦的大事,转眼间就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官方的主要力量都用去搜索那来无踪去无影的侠客了,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钦犯。
郑绝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曲公子的通天手段,心中佩服之下,也不免暗暗猜测,当年的风劲节,到底在天下各处,结了多少善缘,留了多少隐伏的力量呢?
而卢东篱面对这些变故,却绝不似郑绝这样痛快欢喜。每每听到那些官员丑闻,他的神情无论如何都还是沉重。想到官员们的行为,如此疯狂可鄙,急功近利,而百姓们除了低头忍受,别无其他办法,他的心境又怎能平静得下来。
原本他也以为风劲节会尽快安排大家离开赵国,没想到风劲节的行为却如此悠闲自在。他也不着急追问,反而开始与风劲节一起享受这样的日子。
携妻带子踏遍大好河山,看尽天下美景。这样的快意日子,竟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就算是新婚之时,他也不曾如此陪伴过他的妻子。
游览之时,他仍旧不自觉地注意着百姓生计。
这是他多年做官留下来的毛病,到了哪里都会很自然地去看百姓们的喜色愁容,注意市场的物价,看城市的繁华度。而他还当了几年元帅,所以现在还又多了一个新毛病,每到一处险山奇峰,关卡重地,就会忍不住和风劲节讨论此地的官兵驻守状况,防卫方式。兴致起来时,二人摆开沙盘,就着眼前关隘,各自设想着你攻我守,该当如何交锋,怎样对敌。
每每看着他们二人手挥目送,畅论国计民生,军伍大计,郑绝等强盗听得是头大如斗,头昏目眩。苏婉贞却总是笑吟吟,眉眼温柔,从不干涉打扰他们的谈话,只是在一旁教导孩儿。她的眼睛仍然不便,而小英箬则会非常乖巧地,在父亲和叔叔樽中酒尽时,细心地替母亲为他们添满。
如此匆匆过了将近两个月时间,风劲节这才宣布,他们要转往沿海船多的地方去,准备离开赵国了。
郑绝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叹道:“曲公子,你可总算是要往海边去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赵国上下,晃荡个两三年再说呢。”
风劲节哈哈一笑:“要离开赵国,只有两条正路,一是走定远关,一是走海路。反正我是不能带他们去沙漠里走那些挣命的小路的。定远关有蒙天成守着,接了皇帝的密旨,我们要过去不容易。海路皇帝怕也是早想到了,沿海一带的布防和盘查一定无比森严。我们若是一开始就直接奔大海而去,只怕才一靠近海岸就被发现了。所以我们才要四下转悠,玩乐一番再说。再严谨认真的人,长时间徒劳无功的警戒之后也难免放松,更何况这两个月来各地都在出乱子,皇帝自己也早没心思抓我们了。”
郑绝佩服之下也颇为兴奋。虽说这些年在赵国武林混得很是风生水起,但他们这帮出身沙漠,后来又一直在山林子里打转的强盗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大海。对于大海的壮丽广阔十分向往。
而卢东篱夫妇在得知即将要奔赴大海,去国离乡之后,神色上也总是依依不舍。自那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就整日守在一起,几乎一刻也不肯分离,穿州过县,也不再注意当地情形,也不象以前,卢东篱时不时同他们喝酒谈天了。
郑绝隐约觉得有些被冷落,眼看就要分手了,虽然你们要远赴异国他乡,难免心中惆怅郁结,但是又对我们这帮替你出生入死的人,也不要这样冷淡吧?要亲热,离开赵国之后,你们一家有的是时间亲热,何以现在就……连他这一个外人都觉得不舒服,也就难怪曲公子这几天脸色比较难看了。
风劲节的心情不痛快,不止是郑绝发现了,就是卢东篱心里也是有数的。所以,在客栈投宿时,风劲节半夜来敲卢东篱的门,他是没有半点惊奇的。微微一笑,替他打开大门,而苏婉贞轻轻为已经熟睡的爱子盖好被子,一笑起身道:“刚才还在和东篱说,什么时候你会忍不住跑来同他分说明白,你就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把烛台端到桌上,放好两个杯子:“原是预备着你晚上过来,他天天都在身边备着酒呢。孩子睡了,我看不太清楚,酒你们就自己斟吧,只是说话小声些,莫惊了孩子。”
说着,她径自回身到床边坐下,低头望着孩子,满眼的爱怜。
风劲节明知卢东篱是故意造成这种局面,迫他发作不得,却硬是没有半点法子。他总不好当着人家老婆儿子的面,去跟卢东篱吵架吧?
这里卢东篱倒是微笑着坐下,好以整暇把两个杯子都斟满酒,风劲节也只得无奈得坐下,单刀直入问:“你想干什么?”
第128章 无愧我心
“你想干什么?”
风劲节问得直接,卢东篱答得平静:“我要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一切如此简单。他抓紧每一刻时光陪伴他的娇妻爱子,因为最后,他还是要留在他的朋友身边。
如果不是有苏婉贞和卢英箬在场,风劲节能直接把桌子掀了:“你别疯了好吗?你都让嫂子吃了多少年苦了,你还想抛下他?”
“我是对不起婉贞,但是……”
苏婉贞忽然柔声接口:“夫妻之间,从来没有对不起三个字。劲节……”她凝眸望向风劲节:“便是他年你有了娇妻爱子,难道你就会任凭东篱一个人对抗这整个国家吗?”
风劲节气结。我这是在为你说话啊,你倒帮着他对付我。他对卢东篱可以发脾气,对苏婉贞却到底不好无礼,只得忍着气道:“嫂子原也不必太贤德了。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你越是容让他便越是放肆。凭什么每次都要由着他牺牲你和孩子。”
苏婉贞但笑不语。什么是牺牲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是卢东篱,他是那个心怀家国天下,想要做很多很多事的卢东篱。他是儒生,他是一个“士”,带着妻儿,去国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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