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旭飞完全无视他的表情,毫不客气地直接推门进来,最多也就是为着他的面子着想,反手替他把门关上,不让第三个人看到英明神武的方侯,现在有些晕晕沉沉,想起又起不来的样子。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方轻尘伸手抚着额头,真想呻吟着说,就是天塌下来了,我现在也不想知道。
“我把你在我军中的消息放出去了,现在到处都在传,楚国方侯在我大秦军中,所有人都相信,楚国将会全力支持我们。”秦旭飞沉声说。
方轻尘挑挑眉,既然是到处都在传了,那肯定是好些天之前就要开始往外放消息了。既然是好些天前就往外放消息了,你又为什么会直到现在,选择他正在极其不爽的这个时候,对他来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旭飞:“你也是刚才才从祁士杰嘴里听到的吧?消息是柳恒有意散布出去的,对吗。”
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将军很不错啊,当着他的面客客气气,一转身就给他捅刀子,这花样耍的,够狠。他这明摆了是要把楚国拖下水来,就算楚国不出力,最起码也要借一借他方轻尘的名头招牌,借一借楚国之势,定一定秦国混乱的民心军心,寒一寒联军的胆魄志气。
因为毒性发作,方轻尘有些头晕,脸色出奇地绯红,眼神也有些朦胧,然而,思绪却居然仍就如此清晰。看他的样子,秦旭飞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虽说是阿恒做的,但他本来就是在为我筹谋。我们这个集团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而我是首领,自然算是我做的。”
站在柳恒的立场,尽一切力量,让局势更有利于他们,原是他的本份。可惜,他根本就不明白,方轻尘这个人,骨子里的偏激,到了什么程度。柳恒怕是还想着,既然方轻尘肯出手相助,那事后就算恼怒,也不至于翻脸的吧。
方轻尘低笑:“你怕什么,怕我把柳恒宰了?”
能不怕吗?秦旭飞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个人有多么疯狂任性,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柳恒敢背着他做出这等事情,这样利用他,算计他,天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依秦旭飞的本意,就算方轻尘极好说话,他也不会愿意这样利用方轻尘身后的力量。
无论方轻尘是否承认,他都清楚地知道,他与方轻尘彼此之间确是有那点相惜相重之意,然而,这纯属私情私谊,和国家大事从来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会动用自己身后的力量,来为这一点私心服务。
柳恒也知他的性情,料他不肯利用方轻尘,所以才悄悄自行其事,就是得罪人,也是他柳恒的事,总不至于让他做恶人,叫他为难就是。
怪责柳恒的念头,他自然是想也不曾想过。很多事,他没有对柳恒说明过,很多心意,他也不曾直接对柳恒表态。既然他自己没有事先杜绝流言出现,又怎能把错误放在一心为他筹谋的人身上。
所以,他只想着怎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他只是希望,方轻尘最好不要真生气,便是生气,也最好不要冲着柳恒。只可惜啊,就算是毒性发作的时候,方轻尘也从来不是好骗的。
方轻尘笑一笑,有些无奈地揉着阵阵发晕的头,披衣站了起来:“我要写一封信。”
第252章 如研如磨
秦旭飞看他脸色越发红得厉害,不觉皱眉,开始后悔自己在药里动的手脚。这一番好心,怕是反要害人受一回折磨:“也不急在一时,你我合力的话,也许真的能把毒给……”
方轻尘冷冷一眼,让他的话头无奈止住,过了一会,才轻轻一叹:“你是骄傲到不想也不屑接受任何人的关怀帮助,抑或只是,你其实根本不愿意治好你自己?”
方轻尘刹时间眸如霜雪,几乎有些森冷肃杀地看向他。
因着毒发,他的脸火烧也似的红,可是眼神,却霜封冰锁般地寒。
他本就容颜俊美,眸光清华,此时此刻,这两种极端的火与冰,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容色愈美,而眸光更清,倒是叫秦旭飞一时看得怔怔的,只是心中却莫名地悲伤起来:“伤你的,不止是赵忘尘一个吧。若是只有赵忘尘,你不会这样完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不会这样刻意不愿治好你自己,是不是……”
“秦旭飞!”方轻尘的语意冰冷:“如果你不想我有朝一日找柳恒算帐,最好记得,对别人的私事,不要干涉过多。”
秦旭飞默然,只慢慢替方轻尘将纸张在案上铺开,伸手拿了那一方泥金松墨,就着清水,慢慢在砚台中为他研磨:“等墨磨好,还有一点时间,你就算不喜欢我插手,至少可以自己试着把毒压下去。”
方轻尘却不理他,只是径自在案前坐下。毒发又怎么样,那些胸膛里的痛楚,那些身体深处的无力,那些艰涩的呼吸,那晕沉的头脑,那有点迟滞的身体,又有什么不好?
一切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原来自己依然还是在以这副肉身,活在人世间,原来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不只是梦幻空花,并不是一场游戏。
让这肉身的一切疼痛和不便,提醒着他,多少人的痛苦无助无奈和悲凉,提醒着他,这干净修长整洁漂亮的手,曾经翻手风云,覆手烟雨,毁灭了多少人的幸福安乐,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好?
他低低冷笑一声,伸手拿了笔。然而,微微抬眸,看着前方砚台上,那只手稳定而有规律地,徐徐为他研磨。
那样一只手,干燥,宽大,握刀握枪握长戟,万马军中逞英豪,如今却只是如此轻柔而平静地,为他研磨。
这个人,这些年就算是颠沛流离,到底还是王子皇孙。只怕这一辈子,还从没做过这等替旁人打下手的活吧。
偏是替他做起来,倒是这般自然从容,全无半点不自在的拘束样子。
亏得这位大秦王子,大军统帅,这般委屈自己,难道只是为了怕他迁怒柳恒?
纵然是心思苍凉如雪之际,他却还是略略牵动了一下唇角。
因为他这时候正低头看着案上的笔墨纸砚,秦旭飞倒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看着墨研好了,一笑便抽身退开数步,避嫌不去看方轻尘写什么。
其实,又何必多看呢,将心比心,他也能猜得出来。
自然是叮咛楚国诸人,不必理会这些流言,也不用猜想他身在何处,想要做什么?楚国现在要做的,就是牢牢守住国门,好好建设曾经破败的国家。不可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去做可能会损伤国力的决定。就算是大秦军中有人派出说客,也不用理会那些人嘴里的天花乱坠,或者恶意要挟。
秦旭飞心中一片明了,却也一片平静。
作为一个对国家,对百姓,对军队都有责任的上位者,做出这样的决定,本就是理所当然。换了是他自己,他也绝不会损耗秦国或秦军的利益,而去帮助方轻尘。
所以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方轻尘在案前写信。
见多了方轻尘的白马银枪,阵前风华,见多了方轻尘的白衣闲适,月下饮酒,却是从没有见过他在案前行文书信的样子。
当年的大楚方侯,日夜操劳,为那个年少的皇帝处理无数琐碎国事时,是何等的精明,何等的能干,又是何等的风采,其实已经遥不可知了。
无论如何,不会是这样吧。因为衣服只是随意披在身上,所以显得身体有些单薄,因为毒势一直没有压下去,所以脸色总是异样的潮红,到现在仍是阵阵头疼吧。
所以,他一手写信,一手却还支着额。这样的一种虚弱和困顿,竟然真的就这么不再掩饰地直接暴露在他的面前了。
叫他心中不忍的同时竟也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欢喜。
方轻尘却是不知道身后秦旭飞的心境变化,头一阵阵地晕,心口一阵阵地疼,胸闷欲呕,精神不振,却还要费心费力,思量词句,斟灼下笔,哪里还有空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若是旁人在身边,他就是再不舒服,也要装做浑若无事,只是对着秦旭飞,他早就无力了。
这个人,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礼貌界限,总是理直气壮地干涉旁人的生命和隐私,且全无一丝愧疚不安。如果对着这个人,他还要自找麻烦地强撑无事,只怕这人立刻就能完全不懂礼貌地直接给你点出来,倒不如索性放松一回罢了。
他几乎是抱着一种无奈且放弃的心思,任凭自己的虚弱展现在秦旭飞的面前,匆匆写完了信,信手封好,略略沉吟,秦旭飞却已道:“我知道你在秦国,应该也是有人手的,不过,现在到处一片混乱,要想联络上旧部未必那么容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派人替你送信,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就是。”
方轻尘不觉一笑,如果信得过?
他从来不曾想过,原来秦旭飞是可以信不过的。就算是刚才被激怒到几乎脱口说出真相,就算是自己的身体里,现在还被秦旭飞方才下药诱发的毒性折腾着,就是算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当年……是眼前这个人与他为敌,设下一封伪信,点燃了那根导火索,他也从没有想过,秦旭飞不可信。
只是,让秦国人将一封绝对不要出兵帮助秦国的信交给楚人,这却也是太诡异,太有趣了一点。
他莫名地一笑,信手便将书信递了过去:“如果柳恒有心的话,应该能截住这封信的。”
“我的手下,他大多能指挥,我的事,也从来不瞒他。他若有心,真要截这封信,自然是截得住,但是,他绝对不会那样做。”
秦旭飞一笑,眼神都是温暖的:“阿恒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没有注意到的事,他会替我设想,我不方便做,不能做的事,他会出头替我做。但只要是我下了决定,我表了态的事,就算他不同意,他也绝不会违逆我。他从不叫我为难,就算他生气,也只会选择关起门来和我吵一架,而绝不是背着我去拖我的后腿,或者阳奉阴违。所以,我从来不需要担心他,更永远不会猜忌他。”
方轻尘用手肘支在桌上,略略无力地撑着额,对着秦旭飞轻轻笑一笑:“他是个好朋友,希望你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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