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他总会一个人关在房里,默默地翻看所有阵亡者的花名册,那一个个的名字,就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那些人,跟随了他这么多年,这么多的飘零,这么多的苦难,这么多的拼搏,到最后,他一个个送他们去死,而将来,他又要送多少人走向死亡呢?
看着他的抑郁之色,方轻尘只是淡淡一笑:“你其实早就看清楚了,又何必我再来说什么。只看最后你在乎的,到底是秦国的得失,还是你自己的得失罢了。”
秦旭飞苦笑:“也许我只是当局者迷,所以,非常想知道,你作为一个局外之人,是什么看法。”
“不管是战是和,都要看最后才好决定。现在燕国也只是表达他们有谈和之意,你又为什么不试着谈一谈,看一看,他们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呢?如果最后的条件,是你完全不能接受的,再战也不迟。”
“至于将此事泄漏给卫吴二军,令其内哄,此计你就完全不考虑吗?”
方轻尘冷笑:“就算没有此事,联军迟早也会内讧,加不加这一把火,并不是什么关键。”
“你也不认为,此事有可能是燕国的阴谋?”
“这阴谋能给他什么?即然连派来和谈的人都愿意进入你的势力范围,而最后的决定亦未做出,就算有阴谋,总也要等他露出端倪再拟对策吧。”
方轻尘淡淡道:“燕国想和谈的原因,和你应该也差不多。要赢是可能的,可最多也只不过是惨胜,这种纯粹消耗人命和鲜血的战斗毫无意义,就算得到名义上的胜利,也补偿不了实际的损失。如果能借助和谈,得到足够的利益,达到双赢,反而更好。”
“双赢?”秦旭飞脸色有些阴沉:“无论结局如何,秦国都是输家。”
方轻尘低笑:“秦国是输家,但你,也许是赢家。”
这话极是诛心,可秦旭飞却又无法否认。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确实会成为最后的得利者。沉默了一会,他只得低叹:“你总是要刺我几句,才能快活吗?”
方轻尘漫然不语。可惜啊,不管怎么刺他的痛处,这人也不过咬咬牙忍耐下去,反而会为了他治不治病,吃不吃药这种小事而大发雷霆,轻重不分到了这种地步,也实在让人无奈得很。
秦旭飞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他身边,一起看着这一片劫后的土地,静静地审视着这满目的疮夷。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轻尘才轻声道:“他们都在等你,去吧!”
秦旭飞轻声问:“你呢?”
“我再坐一会,自然回去。”
“你……”秦旭飞迟迟疑疑没有动。
方轻尘失笑:“你不会以为,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吧。”
秦旭飞没敢说自己真有这种错觉,只得苦笑一笑,跃下城墙:“那我先走了。”
方轻尘也不理他,也不回头,还是那样懒洋洋迎着风坐着。
秦旭飞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方轻尘那被风吹得呼啸飘扬的发和显得身形孤单清减的衣,站住脚,怔怔呆了一会,方才快步下城去了。
城下,柳恒一直在安静地等待,见他过来,微微一笑:“他说明意见了。”
“他还是倾向支持和谈的。”
“我就知道,他看起来冷淡,真有大事发生,从来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秦旭飞轻轻一叹:“便是平时,他又何曾真正旁观过。”
他抬头,向上望,从城里的角度,看不见那个一身白衣,坐在城墙那一侧,向外遥望的人。
那个人总是万事不经心,万事不为意,看似什么也不肯理,不愿管,反而喜欢指指点点,把别人做的事,贬得一无是处。然而,在他的冷嘲热讽,讽刺贬低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漫不经心地点醒诸将,所有的错误,指点他们最好的方式……
他手下那帮将领,虽不敢说是最能干最杰出的人,可这么多年军中下来,哪里就真的愚傻无能得只会用最拙劣的方法去处理问题。
说穿了,还不是那些一心想要他指点的人,看出方轻尘的面冷心热的真相,然后一传十,十传……大家都学会了故意在他面前犯错,好借着他的提醒,学会最好的方法罢了。
而方轻尘又哪里是真的上当,真的信以为真,真的看不过诸将的拙劣蠢笨。他也不过是,需要有一个理由,说服他自己以他的方式提供帮助,需要有一个假象,让他可以在帮助了他之余,还自欺欺人地坚持说,这只不过是在讽刺打击那些无能将领。
一念及此,秦旭飞不觉轻轻摇头一笑,唉,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第259章 挑拨离间
秦燕之间,终究开始了秘密的,艰难的和谈。边吵边磨,边谈边妥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磨出对方的底线来。
秦人寸土不让,而燕人也终于不再在割让土地上多做纠缠。漫长的拉据争议之后,燕人给出的所谓最后条件,是数额巨大的金银,财帛,女子,丁口。
燕人说:燕秦本是姻亲,此番出兵,纯粹是为了秦国王子所托,前来平乱局,清君侧的,完完全全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而奉献了燕国士兵们的生命啊。如今退兵,要向秦国索取一点军费,一些死难者的抚恤,这是完全是理所应当吧?
既然彼此要装出笑脸来和谈,负责谈判的祁士杰和柳恒也只得捏着鼻子,皮笑肉不笑地将这样颠倒黑白的官话给硬吞进肚子里去。
粗定的和议条款拿回来,光看看上面那一条条狮子大开口的金银数字,就够让秦军这些穷得整天只能吃咸萝卜拌粗粮的高级将领们暴跳如雷,只求一战了。
然而,秦旭飞一个人闭门思考了一天一夜,最终给予的答复是,无论女子男丁,都是秦国的百姓,同土地一样,不可能送给燕人。其它的“补偿”条件,他都可以答应。但秦国如今穷苦困厄,就算是赔钱,也要分数年慢慢摊还,而燕国人为了表示诚意,不但要退兵,而且要帮助秦国让吴卫的军队溃败,并且保证京城不被屠戮,俘虏不被带走或杀害。
消息回报给封长清之后,很快得到了回复。
燕军可以答应秦旭飞的条件,但秦国必须保证不让燕国背上叛盟背诺的罪名。也就是说,燕军就算是撤军,就算是背后给吴军卫军扎刀子,也得是风风光光,冠冕堂皇,秦军不得阻挠,不许揭穿。
另外,既然秦军所有的赔偿必须分历年才能偿还,那就必须有个保证。正式的合议上,应当有秦旭飞的亲笔签章,还需要有第三国的重要人物(方轻尘),作为见证人和保证者的签章。而封长清为了了表达诚意,也愿意借着巡查关卡的理由,离开秦京,来到双方势力交界之处,亲自向秦人展示燕王给予的全权议和圣旨。
前提仍就是,秦旭飞能和方轻尘一起亲自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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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方侯,封某私心里真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天清风静的某一日,在双方势力交界之处,一个小小的,已经没有了人烟的村庄的破败祠堂之内,秦旭飞,方轻尘,封长清,来自三个国家的三个人,有生以来头一次,貌似友好地会了面。
会面之前,秦军事先派了大量人马,把这方圆几十里都来回梳理了四五遍,确定没有什么伏兵暗算方才同意让秦旭飞和方轻尘过去。至于封长清,倒是省心了,根本没派人查探。第一他不是主帅,命不够值钱,对方应该看不上。第二,反正人家是两大高手,要杀他抓他都是一只手就能解决问题了,哪里用得着另外埋伏,于是他还不如干脆大方些算了。第三根据容相容相密信中相告的内容来看,对于和议,方轻尘只会倾力协助,断没有出手破坏的道理,所以他也就放心大胆地做出坦坦荡荡的勇者气派,并且还可以顺便做些小动作了。
此时三方相对,他首先十分恭谨地,对秦旭飞执了外臣对他国君主之礼,然后对着方轻尘,虽然只是平平抱拳,可他脸上那亲近喜悦之色却是如此明显,哪里像是对着一位曾一箭将他极其丢脸地射下马来的敌人,倒是要让人以为他俩是老友久别重逢,真是感觉如沐春风了。
三人步入祠堂,分别落座,封长清和秦旭飞点头含笑寒暄过,又转向方轻尘,言辞十分恳切。
“方侯,燕楚虽然遥隔千里,但是我们燕国,上上下下,对您也是闻名已久,十分敬佩的。如果我燕国能得方侯垂青一行,我燕国君臣上下,都会是深以为幸的。”
这已经超出了一般客气话的范围,随行的几个秦军将领,脸上多少都有些异色了,只有秦旭飞神情自若,平静从容,一边喝着茶,一边微笑着看封长清刻意去奉迎方轻尘。
方轻尘自是对封长清没好脸色。这燕国人也太无聊了,既然已经如愿以偿,为何还要非把他拉下水,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本来他来得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只要他一出面,一在和议书上签字盖章,那就不止是代表他本人,而是代表整个楚国做为公证一方参予到了这件事中,一旦秦国反悔,楚国也必须承担道义上的责任。
从个人感情上说,就是他自己个人,也是懒得出面去替秦国担当的,更不要说为了秦国而牵扯上楚国。
而以秦旭飞的本意,也是不愿意让他承担牵扯,可是此事太过重大,所以最终秦旭飞还是只得无可奈何地找他商量,让他自己决断是不是要介入。
而方轻尘虽然并没有犹豫太久,便还是答应了下来,但是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了。
封长清还在极力吹捧,一再说燕军上下是多么倾慕方轻尘,燕王对方轻尘是如何神交已久,一再地邀请方轻尘去燕国做客,又再三再四地提起容国公对方轻尘是多么看重,多么在意,多想有见面长谈的机会。
方轻尘听得心间烦躁,奈何,对秦旭飞的手下,他可以傲慢无礼,看在容谦的面子上,却是不得不容忍封长清一二的,否则他早把这只苍蝇拍到房外去了。
“……当年楚廷之变,不但我主听闻之时,心痛神伤,容相更是击节而叹,美酒遥祭,只说天下从此,再无英雄,此生此世,竟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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