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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我记得小时候和兄弟们一起读书,那天太傅进宫,撞上二哥新得了一只雪白狮子狗,玩得十分高兴。太傅就沉了脸,拉着二哥,说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关于玩物丧志的话,最后二哥哭着派人把那只狮子狗给杀了。”
秦旭飞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这件事传出来,人人都说是美谈,父皇还重重厚赏了太傅,说太傅极为尽责,而二哥也很是听教听话。可是我私下问二哥,他又不是在上课时玩狗,也没有耽误课业,既然他什么也没做错,狗更加没有错,为什么他要认错?为什么他要杀狗?二哥说,他是皇子,要做天下人的表率,玩狗这种事,再正当,说出去也不好听。太傅严格教导,就算再过份,说出去,也是美谈,他杀了狗,就是听教听话尊师重道的天下楷模,他若要和太傅争,不但在父皇母后那里要挨骂受罚,便是在朝中的名声也要完了。”
他眉间隐隐有郁色:“二哥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我听着却觉得很是没有意思。凡事对就对,错就错,哪里要有那么多计较,那么多算计。那些名儒文士们拘泥严肃成那个样子,让人越发厌憎,越不愿亲近,所以,后来我就经常逃课,不去读书,只爱练武。父皇母后罚过我多少回,太傅气得白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我坚持到底,最后还不是没人能奈我何。”
秦旭飞这时又有些得意:“那时我的名声确实极顽劣,可是我过得很痛快,很开心,又为什么一定要妥协?”
柳恒一笑:“是啊,我还记得,那阵子你极不听教听话,累得我也跟着吃了许多排头。换了旁的王子,早把我这个伴读抛出去顶罪了,你却死死护着不让。亏得我当初感激得要命,原来你不过是把我看得和你二哥的白狮子狗差不多,只是他受不了压力杀了狗,你就死顶着不肯杀罢了。”
秦旭飞哈哈大笑:“是你拿自己比作白狮子狗,与我可不相干。”
柳恒轻笑摇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另类的王子死心塌地的呢,就是在当年吗?
他虽然出身高贵,却也明白,所谓的皇子伴读,名号听着十分尊贵,实际上,却也并不比陪着皇子们玩的小猫小狗金贵多少。
太平时日,小心翼翼陪玩陪读,皇子犯了错,替皇子顶罚,罚抄书,罚跪,罚打,多少委屈受尽,如果皇子不长进,最后责任还是伴读的,白吃了无数苦头,还要背着罪名被赶出宫去。
那时候,几个皇子的伴读,也只得他一个人,从来不受这等委屈,有什么错处,都是秦旭飞自己硬顶硬当的。
秦旭飞这种另类的作风,连先皇都有些无可奈何,还曾经特意为此把这个爱子召去,好好训示了一番。
当时秦旭飞答的好象也是这样。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犯错的是谁就追究谁,为什么要别人去为我做的事情负责任?”
那样坦白的语气,那样澄明的双眼,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还能如少年时一般,如此坚定地守着他心中的是非与原则。
“阿恒,这件事,我没错,这只狐狸也没错。虽然这罪名我顶了无伤大雅,但是,我不顶,我也不会平白牺牲这只小狐狸。阿恒,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是皇帝,但我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好恶,是皇帝,就一定会有人想要讨好。如果想要永远不出这种事,那我这个君主,就要永远漠无表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反应,那不是皇帝,那是冰块,是石头。”
秦旭飞冷哼了一声:“今天,我喜欢狐狸,有人会封山害民来搜寻白狐。明天我要是多看了哪个美女一眼呢?会不会有人要搜括美女进宫?后天我要是不小心批阅奏章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砚台,是不是又会变成喜欢文房四宝,雅物珍玩,让民间喜好收藏雅物的百姓被盘剥?这种事,查出来就要杀一儆百,我也会多下几道旨意,严格禁止肆意压榨天下以奉一人的行为,然而,我不可能禁绝我个人所有的欲望和爱好。今天,我可以扔掉一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白狐狸,那明天呢?我爱名马,爱宝剑,难道我就从此不骑马,不佩剑?”
秦旭飞笑道:“那样做法,只怕没几年,我就要闷成一个老头子了。”
第332章 个人问题
柳恒微微一笑。
他之前的进言,是他作为臣子,对君主的建议。但作为朋友,他也早就料到了秦旭飞不会答应。
“既然已经决定不理会这些无聊人的无聊话,那你可就要想好,如果他们变本加厉,谏个不停,应该如何应付。毕竟,言官可以闻风言事,那是他们的本分,你不可因言降罪啊。”
秦旭飞笑道:“管他们写多少折子,我一概不明发朝议,全部给他们淹了,写得再多,我看也不必多费功夫看,不理不睬,他们自然就没力气了。当年父皇被言官们烦得头疼时,也是这么办的。”
“那如果他们最后直接在朝议时,大声奏禀呢?”
“他们要真敢这么过份?”秦旭飞一笑,眼巴巴看着柳恒:“阿恒,那就要看你了。”
柳恒哈哈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来。
秦旭飞连忙抓过来,随便翻了翻,不由得冷笑连连:“果然,这朝堂之上,哪里真有完全清心寡欲之人。好啊,这么多精彩故事呢。我不过就是养了只狐狸,看看他们为了自己的喜好,这些年来睁只眼闭只眼,纵容着那些巴结他们的人,私底下都干了些什么?现在我倒还真盼着朝议上他们冲我发难,那我就可以好好跟他们讨论一下这些陈年往事了。”
柳恒点点头。其实他也挺盼着上演这出好戏的。毕竟秦旭飞才刚登基不久,就发生了这种事,顺势认错,造一个皇帝亲民仁爱有错就改的假象虽然很不错,但借这个机会,好好立立威,让那帮文官了解皇帝并不是单纯的武夫,而是一个真正明察秋毫,不能欺瞒糊弄的人,让臣子们生出敬畏之心,凡事不敢太过份,好处……似乎还更大些。
小楼里,方轻尘看着这番事件变化,也不觉微微一笑。
时移事易啊,今日的秦旭飞,还是以前那样固执坚持的性子,只是处事已经灵活许多了。自己居然替他操心太过,倒还真是多事了。要是连这点小风波都不能正确应付,这家伙的皇帝也别干了,直接一头撞死在玉阶上还省事些。
这般心境豁然开朗起来,他也就不想再看了。这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通过小楼的屏幕去观察秦旭飞,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冰冷的屏幕,这种有些微妙的感觉并不舒服。方轻尘也并不是那么愿意,一直在旁观的角度,去窥看秦旭飞的生活。
然而,手还没按到控制键上,已听得柳恒咳嗽了一声:“对了,这几天朝中几位大臣轮着番找我谈立后的事。”
方轻尘的手还往前伸呢,已经让张敏欣一把抓住,这同人女两眼放光地瞪着屏幕,嘴里说:“紧要关头,不许转台。”
方轻尘苦笑,转身要走。
我不转台,我回避成吗?
张敏欣连忙死死抓着他的手,死活不让他脱身。
屏幕里秦旭飞也愣了一下:“我的事,他们怎么不找我?”
“折子上了多少份,美女图也悄悄塞了多少给孙总管,私底下进宫又痛陈了多少回,你哪一次不是拿着家孝国孝的事给顶回去的。”
“我最少得守三年孝吧?这个时候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秦旭飞觉得很不痛快。其实他个人对于名教那三年不能干活,三年不能婚嫁,三年不能欢乐的制度很是不以为然的,只是他虽然不喜欢这种规矩,但既然这规矩所有人都遵守,凭什么他这个皇帝就一定要搞特殊化呢。
凭什么任你是宰相是名将,出了这种事,就得收拾铺盖回家去,皇帝只要装模作样嚎哭个几天,便一切如旧,该吃吃,该喝喝,该寻欢作乐,生儿育女都照旧。
“你毕竟是皇上,这年纪……”柳恒干咳一声,秦旭飞自从少年从军,心里头就只想着楚国未败,何以为家,婚事一直耽误下来,直到现在,彻底算是单身老男人了。再等三年?朝中的臣子们哪里耐得住性子。
“他们担心国本,也是有道理的。”
秦旭飞点点头:“我也不怪他们。想让我早点有个儿子,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最起码储位上不会什么纷争,原本这也没什么错。只是……现在情况不同。就算我现在立刻成亲,马上生子,也没有用。我们秦国还在动荡之中,不能让幼儿为王,那反而会给国家增添更多的困难和变数。而要等孩子成年,成熟到能坐这把椅子,最少也要二十年吧。既然如此,早三年,晚三年,有什么区别?”
柳恒觉得他有些强词夺理,却也不好与他硬争,脸色可是有些不好看了。
秦旭飞笑道:“其实你说,我又不出去打仗,身体又棒,能出什么意外?如果真有意外生儿子也没用,如果没什么意外,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柳恒苦笑一声,其实也真不忍逼他。朝臣们当然是只想着弄个出身高贵的美女和秦旭飞凑一堆,赶紧生儿子了事,但骨子里,他却更多还是当自己是秦旭飞的朋友。
秦旭飞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够郁闷,够辛苦了。成天闷在皇宫这三丈高墙之内,从早操劳到晚,而他们这些朋友,臣子,谁也不能朝夕相伴,解他寂寞。
在柳恒看来,秦旭飞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儿子,也不是嫔妃皇后,而是……而是……一个能陪伴他的妻子。一个他能信任,能喜欢,能有共同语言,能让他放松,能让他可以说话聊天的人。
问题是,如果在当年,秦旭飞没有从军,而是和别的皇子一样,十六七岁就配了名门淑女,日子倒也未必不幸福快乐。只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征战风云,他心里有的是天风海雨波澜壮阔,那些普通的闺阁千金,却怎么能和他相配?
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抱猫不会骑马的女人,对于现在的秦旭飞来说,真还不如一只狐狸顶用吧。
柳恒头痛。
现在其实秦旭飞当然是谁也不用怕。这一场国难,秦国的宗室们,该死的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