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弘皙扭回身快步的离开了房间。
贾政看着弘皙离开的背影,眼前依然是刚刚弘皙看过来的眼眸,那里面的深情沉重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半晌,他闭上眼睛,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来。
他不是看不出弘皙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些什么,可他却一直自欺欺人的在逃避着,因为他心里清楚,就算弘皙真的对自己有感情又怎么样呢?他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不相信爱情能敌得过利益和欲望。
前世三十年,不是没有过心动,也不是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恋人,可再多的承诺和悸动都在现实面前溃败,他如今真的不敢再去爱什么人了。
而弘皙,他是真的爱自己,可是他还爱更多的东西,当自己和那些欲望摆在同一个天平上时,贾政没有这个自信,自己能击败它们。
贾政不知道,屋门外,弘皙静静的靠在墙壁上,眼里慢慢的,全是坚定的不悔,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自己跟着林如海到盐政科的衙门走动,回来的时候,贾政正和贾敏坐在一处,教着小黛玉读书识字,他站在树荫下,看着贾政带着一贯温柔的笑容耐心的一遍一遍的和小小的黛玉说着什么,眼里有着包容和疼爱。
他在那一刻明白了,贾政他,不管对谁,都是这么温柔,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越温柔的人,也许越残忍。
所以,他不后悔放弃了步步为营,选择了冲动,只有撕开他无处不在的温柔,才能真正走进他的心,即使结局是被厌弃和拒绝,他也不后悔!
弘皙想着,眉梢微微翘了起来,就算被厌弃了,他也要厚着脸皮一直黏着他!
想到这里,弘皙慢慢的将身子直了起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脑海里浮现了刚刚贾政从自己手中摔碎了药丸时羞恼的表情,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不错不错,就算是羞恼,也好过一成不变的温柔!
花园的另一边,贾敏静静的站在墙角处,神色复杂的看着弘皙的离开,她忘记不了弘皙把哥哥抱回来时眼里的神情,更忘记不了那一日在灵谷寺的禅房外听到的每一句话。
伸手摸了摸插在发髻上的那支梅花簪,贾敏的眼里滑过一丝冷意,快步走进了贾政的房间。
贾政听到脚步声向门口看去,见是贾敏进来了,连忙开口说道:“妹妹你身子本就刚好,千万不要过了病气。”
贾敏一笑,走近床边,伸手按住了贾政挣扎着想要起来的身子,说道:“我那病不过是心病,二哥来了之后也就好了,倒是你,这边和京城差异这么大,你病倒也不奇怪,当初我刚嫁到苏州去的时候,也大病了一场。”
贾政听了这话愣愣的看着贾敏强颜欢笑的脸,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你有心事,怎么了?”
贾敏微怔,而后苦笑了一下:“到底是二哥,什么都瞒不过你。”
“到底怎么了?”见贾敏这副神情,贾政心里更着急了。
“二哥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你看弘皙贝勒的眼神,和你看别人的,都不一样。”贾敏直视着贾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贾政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贾敏,门外的弘皙停住了脚步,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
沉默了半晌,贾政苦涩的开口:“哪里不一样,我没觉得。”
“你看别人的眼神有温柔、有宽容,可唯独看他,有宠溺。”贾敏苦笑了一下,看着贾政震惊的眼眸,“是那种对情人的宠溺,我没说错吧?”
贾政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一直藏得好好的情绪,被人挖出来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他已经把她当做了亲妹妹。
“你们不会幸福的。”贾敏强迫自己要残忍。
贾政闻言自嘲的笑了:“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他,都是男人?”
“不,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多,想要的东西也太多。”贾敏摇头,眼底一派清明。
贾政愕然的对上贾敏的眼神,忽的笑了:“我知道。”
皇室出身,贵为皇长孙,荣华富贵已经是触手可得,普通人所渴望的他全都拥有了,所以想要的,就只剩下那个位子,离得越近,就越被吸引。
如果在金陵的时候,弘皙选择的是最终的欺骗,他一定会狠下心来,可如今,面对到最后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弘皙,自己的心乱了。
拿爱情赌江山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没有自信却又有期待,鸵鸟的选择得过且过,却接连被弘皙的忘情和贾敏的直白攻击的无路可退。
房间里贾敏眼神不容逃避,房间外弘皙紧张的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就在这时,贾政终于开口了,一字一句,是从没有过的坚定。
“宁愿错爱,不想错过。”
雨村被遣贾政刻玉
屋里有一阵沉默,贾敏看着面前的哥哥,因生病而苍白的脸上有着不言而喻的坚定。
屋外弘皙嘴角翘起,眼底荡漾了满满的温柔,深吸一口气,少年跨步走进了房间,脸上有着从来每曾出现过的灿烂笑容:“该喝药了。”
贾敏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觉得,也许他们真的能走到最后。释然一笑,贾敏从弘皙身边走过,将一室的温情留给终于向对方坦诚了心意的两人。
多年以后,弘皙回想起在扬州的往事,依然会觉得,那时候他们两个有点笨拙,却十分幸福。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政的病也在之后迅速的好转,不到十日的功夫便与痊愈了,这一日贾政正和贾敏一起听着小黛玉读诗,却见前面来了一个小厮,说老爷有请,前面来了位客人。
贾政心里有些纳罕,如果是官场上的客人,林如海没必要叫自己出去,毕竟自己如今已经是无官在身。
等到了堂屋,只见正位上空着,林如海坐到了次位,而弘皙双手背在身后正抬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野鹤山林图和那画两旁的一副对联,上面写着“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另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林如海面前,一身敝旧的儒袍看上去有几分落魄,但相貌却透了些俊朗和英挺,只可惜此时脸上多了分窘迫和尴尬。
见贾政进来,林如海笑着站起身给他引见这位客人,贾政这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贾雨村。
“说起来,二位还是同谱呢。”林如海笑道。
贾雨村连忙对贾政做了个揖,嘴里称着不敢不敢。
贾政微微一笑说道:“天下姓贾的人多了,哪里都能是同宗,这位贾兄一表人才将来必是前途不可限量,我可不敢抢了人家祖宗的宗谱。”
林如海一怔,不解的瞅了一眼贾政,他这二舅哥向来都是性情温和鲜少说出这种略带讥讽的话,为何今日对这贾雨村如此?
弘皙一听倒是乐了,走过来嗔怪的看着贾政:“你大病初愈,还是多在后面歇着调养才是,可不要再病了。”
想起这些日子喝的中药,贾政就觉得胃疼,弘皙却觉得看过贾政喝药时候的表情,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一直以来贾政都是温温吞吞的一个模样,现在相处的日子久了,才发现原来他有时候也固执的像个孩子。
贾雨村悻悻的站在屋子里,感觉自己似乎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林如海本来想留贾雨村吃饭再走,可看现在这气氛也觉得不大合适,便在贾雨村说到告辞的时候没再挽留。
见林如海没有多做挽留,贾雨村的脸上明显滑过了一丝失望的情绪,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待林如海回到堂屋,贾政这才问道:“如海与这贾雨村有旧识?”
林如海摇了摇头:“我与他素昧平生,前几日我透出风声想要为黛玉聘一个西席,今天这贾雨村带了我一位旧友的书信来,我和他聊了一会儿,见他的确是满腹诗书,又是进士出身曾经也做过知府,便想留下他。”
“西席?林大人怎么会想聘这种人给黛玉做西席,还是趁早断了这心思吧。”弘皙在林府住的时间久了,和贾敏也由最初僵硬的关系变成了点头微笑,连带着和小黛玉的关系也变得此最初亲密多了。
黛玉天资聪慧,弘皙也是别有机敏,因此黛玉每每有什么问题也喜欢找弘皙请教,林如海反倒靠边站了。
久而久之,弘皙也把黛玉当做自己的妹妹疼爱,此时听见林如海竟然要将贾雨村聘为黛玉的西席,当场就变了脸色。
林如海不解的看着一脸厌恶的弘皙和一旁深以为然的贾政,问道:“怎么,我看这贾雨村的诗作文章俱是气度不凡,风骨极佳的,能做出这种文章的人,必定是个俊杰。”
弘皙听了嗤笑出声:“林大人,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总犯这文人墨客的通病,总觉得这人文章做得好了,就人品不错,今天你可真错了。”
林如海不服:“那你说说,他那点就人品有过错了?”和弘皙相处的久了,林如海也不复最初的拘谨和字字敬称,倒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感觉。
贾政在一旁也挺好奇,他知道贾雨村这人的德行并不奇怪,怪的是弘皙怎么也对他如此的不满?
弘皙冷笑一声:“我身边的代目有一个表兄曾经在一户江南乡宦家做小厮,这贾雨村曾经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病倒在那里的一座庙上……”
弘皙将贾雨村和甄士隐的旧事说了出来,末了不屑的说道:“那贾雨村得了官,没有派人去帮忙寻找甄士隐以及他那女儿英莲,也没有对这甄士隐的遗孀封氏多加照顾,反而眼巴巴的娶走了人家的丫鬟做二房,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林大人还想聘他做西席?”
林如海听了,脸都青了,想着自己和那贾雨村说话时他所表现出的举止风度,和刚刚弘皙所说的他那往事一对比,可当真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自己险些就被他给骗了!
贾政也开口道:“我看他到你这里来应聘西席,多半是想借你这东风再谋个官职做做!”
林如海深以为然的点头,心里面有些后怕。晚上和贾敏说了贾雨村的事情,贾敏也说还好没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