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琅却不大说话,常常惨然一笑,默然无言。
平儿和抱琴等,见她如此情形,不好多言,坐坐也就出来了。
抱琴哽着嗓子道:“做姨娘就是这么一个下场!我们这些做丫头的还有什么盼头?这做人还有什么趣儿?”
平儿强笑道:“你也真傻,想这些做什么?好歹,你和你家大小姐是要进宫的,服侍皇上的,那身份地位,我们怎么能比?我也就这命了。我也没别的想头,只想服侍我们家小姐一辈子就完了,其它的,跟我无关。男人是靠不住的,我只靠着我们家小姐就是了。”
抱琴冷笑道:“服侍皇上的,地位就高了?看了这府里的情形,那皇宫又能好到哪里去?皇宫就一个男人,那么多的女人在里面,皇帝的情分能给多少女人?依我看,我们大小姐是个主子,在皇帝的眼里恐怕也不过几天的情意,何况我们这些奴才?算了,我也算看透了。能安安份份过一辈子就很不错了。想攀高枝做凤凰,那只能是笑话。乌鸡永远也变不了凤凰的。”
平儿笑道:“嗬,我们的抱琴姐姐原来还有这个想法呀。想攀高枝做凤凰呢。”
抱琴拧她一下:“你别笑我,你没这样想过?我不相信,你就没想过这些事。”
“我不像你,我是真的没想过。我的命是我们家小姐救的,将来她出嫁,我是一定要跟去的。我能跟我们小姐争一个丈夫吗?男人是不可靠的,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亲热也只不过几天,过不了几天就把你丢在脑后了。我不想我们小姐也被自己的丈夫丢在脑后,我也不会和她抢一个男人。我只想安安份份做一个丫头就行了。”
“你倒挺会想的啊。我以前还真想着有一天能不再这样整天伺候人,而是被别人伺候呢。只是如今见了珐琅姐姐的情形,心也灰了。我们做丫头的,大多只能是随便配一个小子,一辈子做奴才。好一点的,就一辈子做一个没名份的姑娘,爷们想玩玩儿,就找去乐一下,乐过了,还得侍候着他们。最好的情形,就是做姨娘。可是做姨娘,也只能是半个主子,在太太奶奶们面前还只是奴才而已。你也看到了,我们府里的姨娘都有什么好下场!那赵姨娘命好,生了一个小姐,肚子里又有了。那神气,那态度,还真以为上了高枝了呢。其实,她就是真生了一个少爷又怎么样呢?能跟太太比吗?能越过太太去吗?她的儿子能和珠大少爷和宝玉少爷比吗?世袭的功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的。家里的财产,老太太心里有数得很,她那样喜欢宝玉少爷,还不是全要给他的。赵姨娘那点心思,也只是她痴心妄想,做梦罢了。所以呀,我也就不再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了,也不做那白日梦了。”
平儿笑道:“你能想明白,那是你的福气。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的,只是白费了心机罢了。”
不说两个丫头议论,但说那珐琅在贾赦院里做了姨娘,却倒不如主子面前的一个大丫头,服侍她的小丫头也是势利眼,见她不得势,凡事便不上心。邢夫人本就吝刻,家中下人的饮食极是清淡。珐琅害喜,胃口更薄,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丫头也乐得偷懒,并不管她。所以,几个月下来,人形都没有了。
到了临产的日子,邢夫人一样的请了稳婆接生。孩子倒是生下来了,珐琅却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了。
贾赦见是个儿子,也还高兴,取个名字叫贾琮,吩咐邢夫人用心教养。邢夫人见老爷发话,自然不敢怠慢,把孩子抱了过来,请了奶娘,和迎春一样带着。
珐琅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没人照看,只两日,便咽了气。
贾赦和邢夫人将珐琅草草的发送了,让奶娘抱着贾琮在她灵前磕了头,就算完了。
(十一)天香楼无意窥奸
自从贾珠和李纨成亲,李纨尽心竭力服侍照顾贾珠,贾珠的病便渐有起色。贾母和贾政夫妇心中也甚欣慰,常夸李纨知书达理,懂事孝顺。王夫人重新理事,元春和王熙凤便重新恢复了无牵无挂的状态。
这日元春和王熙凤来见过贾珠,见他气色好了一些,心中也宽慰,只是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秦可卿。所以李纨至今也不知道贾珠生病的真正缘由。
出了贾珠处,两人提起秦可卿,不知她现在在宁府做大少奶奶做得怎么样。贾珠成亲当日秦可卿倒是随尤氏来过荣府,但当时元春和王熙凤正忙着打理府中事务,无暇和她说话,只看她神色悒悒,满脸憔悴。
王熙凤提议到宁府去看一看。
元春道:“找什么理由去呢?惊动老太太,一道过去,也说不上话儿。”
王熙凤道:“不用找理由,不如我们就悄悄地去,看一眼说几句话就回来,谁也不知道,岂不妙?”
元春也想出去,在这贾府里,她都快憋死了。“侯门一入深似海”这句话,在她得到那一世袁春的记忆之后才真正明白了其深层的含义。从前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有了教师袁春的记忆之后,她便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山山水水也很诱人。只是她没有任何理由和任何机会出得了这个府门。
第一卷 三春争及初春景 11偶起意乔装访宁府 天香楼无意窥奸情1
她无奈地道:“我们如何出得了府门?你说得好轻巧!凭我们这身打扮,不出二门,就有人报告老太太了。岂不是徒惹老太太不高兴吗?还有,走到哪里,都是招摇显眼的,如何能悄悄的?快别说梦话了。”
王熙凤神秘一笑:“我自有办法。来,跟我来就是了。”拉着元春就跑回自己的住处。
她们的住处仍是在贾母大院内,只是在回廊侧一所小小的跨院而已。两人各住一间正屋,余下几间就是丫头婆子们住着。
王熙凤跑回自己屋子,从箱子底下拿出几套男人的衣服。
元春一看,又惊又喜,问道:“你这些衣物是怎么得来的?”
王熙凤得意地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爹从小就把我当儿子养,好多衣服都是按男子的样式做的。后来跟着叔叔上京,我就仍把原来的衣服留了几套带着。你看,这不是就用得着了吗?”
平儿在一旁笑道:“大小姐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做的事。在家就跟男孩子一样,玩皮得很,可带累了我们这些丫头不少。我们老爷就是看她在家里实在管不住,才说让叔老爷带着进京,让她见一见世面,不能再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了,好煞一煞她的性子。谁知,到了这里,老太太一喜欢,又让她尾巴翘起来了。”
王熙凤回身拧了一下平儿,笑道:“你也算好丫头?专揭你主子的短!看我不揭你的皮!”
元春笑道:“可也看出,你没把她当丫头看。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贴心贴肺地跟着你,关心你,不把你当主子供着。”
“可不是嘛。平儿这丫头,是我在街上捡回来的。那年我随着我爹到外面去,看到街上一个女孩子跪在地上,冷得发抖,脸都冻青了。我就求我爹把她领回来了。”
平儿也感激地道:“不是我们家小姐,我在街上不是冻死,也得饿死了。她不但救了我,还求老爷把我死去的娘也安葬了。小姐是我的恩人,我当牛作马也报答不了她。”
“好啦,好啦,别说这些酸不拉唧的话了,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平儿,我早就说过,别再提这些话了,你还说。”
平儿笑道:“这话可不是我提的,是你自己提的。你不说把我捡回来的,我也不会说这些话。”
王熙凤也笑起来:“行行行,是我说的,我错了,行吧。我再也不提你是我捡的,就说是我爹买回来给我做媳妇的,好不好?”
平儿啐一口道:“亏你说得出来。你若是男子,我就嫁你,做你的媳妇儿。只可惜,你不过就是假小子,跟我们一样,也是要嫁人的,做别人的媳妇儿的。”
王熙凤红了脸,道:“越发说出好的来了。我嫁了,你也得跟着嫁,看你还能反了天去。”
元春笑道:“好啦,两个人就别拌嘴了。将来是要守一辈子的,还这么着吵一辈子?”
王熙凤和平儿便都不说话了。
王熙凤想了想,道:“我们在哪里换衣服?在这里换了,那些嬷嬷们早就报告老太太了。在别处换,还没走出府门,就被府里的人盘问捉住了。”
元春想了想,得了一个主意,然后道:“别忙,先把衣服包好,带着吧。我有一个好地方。”
两人在那几套男子衣服里挑了两套,让平儿和抱琴包好,然后对嬷嬷们说再去看贾珠,不用她们跟着了。嬷嬷们也乐得闲一刻,自去偷乐打牌。四个人才一起出来往后园子里来。
过了一条长夹道,便到了周瑞家的院门口,抱琴叫了几声“周大娘”,周瑞家的出来,一看是两位小姐,吓一跳,忙堆上笑脸,道:“两位姑娘怎么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
元春道:“周姐姐不用慌,我们想借你一个地方用用,换一换衣服。”
进了周瑞家的院子,周瑞家的把她们迎进自己的卧房,笑道:“我们那口子不在家,两位小姐放宽心。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更衣吧。”说完就要退出。
元春忙一把拉住她,道:“周姐姐,我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
周瑞家的笑道:“大上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只要我办得到的,就没话说。”
“那好。周姐姐,我们想到东府去看蓉大奶奶,又不想惊动老太太。所以我们想悄悄地过去。只是我们府里的后门我们出不去,那边也进不去。你就帮个忙,把我们带出去,再带到那边去吧。”
周瑞家的吓一跳,道:“大小姐,这,这可使不得,要是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我这几十年的体面都没有了,这张老脸也搁不住了。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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