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厮来问,小厮回说是大爷领着几个王孙子弟叫了两个小戏子到凝曦轩逗乐子去了。
元春道:“珍大哥还真会玩啊。你们这府里就没有管得住他的人?”
尤氏叹一口气道:“我也劝过的,他哪里会听。我们府里的老爷是个不管事的人,前几年好女色,娶了几个姬妾来家,过不几日就烦了。如今又听信什么道士的鬼话,迷上了炼丹,拿上大把的银子扔进丹炉里也不心疼。现放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儿惜春也不管了,径直到城外的道观里去了。你珍大哥本也是爱热闹的人,没有人管束,越发闹得不堪了。我哪敢说什么!只委屈了蓉儿媳妇……”后面的话,倒不好说下去了。
秦可卿见说起自己,那眼眶便红了,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强笑道:“我来这里,公婆把我当自己女孩儿看待,看了多少别人看不到的,吃了多少别人吃不到的,穿了多少别人穿不到的,我还有什么不足的?”
大家逛了半晌,也觉疲倦了,便在登仙阁里歇息。尤氏便命人把饭传来,就在登仙阁里吃。
吃过午饭,洗过手,漱过口,便坐着吃茶。
元春对尤氏道:“大嫂子陪我们半天,也乏了。你就自行去歇歇中觉吧。我和凤姐姐就到侄儿媳妇屋里去,把绣活样子描出来,顺便就在那里歇歇。你看怎么样?”
尤氏点点头:“也好。你们也是在一起玩过的,在一起说说话也好。你侄儿媳妇的性情你们也是知道的,你们就多开导开导她吧。”
尤氏和元春她们就分开走了。
秦可卿领着元春和王熙凤来到自己的院子里。亲自打起大红绣金软帘,让进她们两个。
丫环捧上茶来。秦可卿让元春和王熙凤坐上炕,垫了大红刻丝靠背,自己却坐在地上脚踏上。
王熙凤下来拉了她,一起上炕,嗔道:“这屋子里就我们几个,用得着这样虚礼吗?”挥手叫丫头们都出去,道:“我们娘儿们说说话,不用你们伺候。自己玩去吧。”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王熙凤又道:“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倒跟我们生分了?”
秦可卿强笑道:“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啊,是你们把我生分了吧。”
元春只静静地看着秦可卿,并不说话。
王熙凤问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秦可卿笑道:“很好啊。你看,宁府的大少奶奶,多风光多得意,还能不好吗?”
王熙凤低声道:“你也别哄我们。珍大哥那样的人,色中饿鬼,如狼似虎一般,会轻易放过你?你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秦可卿不禁泪如雨下,哽咽道:“我还能怎么样?你们不知道,。你们的珍大爷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啊。我和贾蓉成亲的当晚,他就来了,把贾蓉赶到别处睡去。他早就预谋好了的,并不是给他儿子娶亲,实在是为了他自己……”
王熙凤急道:“你就不会喊人,不会叫?你是哑子?你身边的丫头婆子呢?”
“我叫了,又有什么用?这府里都是他的人,要打要杀都由他说了算,谁敢说什么?我就是想死都不行。他说了,我娘家还有爹,还有兄弟,如果我不从了他,或者自行死了,他就把气撒在我父亲和兄弟身上,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熙凤有些愤愤不平:“难道就没有人管得了他了吗?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第一卷 三春争及初春景 12宁国府密谈私房话 秦可卿细说乱L事2
元春冷笑道:“凤姐姐是个聪明人,怎么也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王法是给王公大臣们用来惩治老百姓用的,怎么会用在他们自己身上?你们王家也是世代为官的,这里面的事儿难道就不清楚吗?”
王熙凤不响了。
秦可卿哭道:“这个人yinyu无度,只要兴起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要做那事。我还能怎么样呢?只得由他糟蹋去吧。这是我的命!”
元春和王熙凤想起昨日在天香楼听到的,心中只觉恶心,对贾珍更觉厌恶痛恨。
王熙凤又道:“难道大嫂子也不说?”
“婆婆倒是个好人,只可惜她说话也管不了用。你们也知道,那个人是怕老婆的人吗?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天王老子才管得住他吧。”秦可卿流着眼泪说道。
王熙凤再也没有话说,只陪着秦可卿流了几滴泪。
元春倒没哭,只垂着头想着书中的诗句: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她想,这诗中的“情”,即是“秦”。秦可卿的出现,便开始了和贾珠的爱情,贾珍看到了她,便生出了爱慕占有之情,不惜乱伦,也要满足自己的yinxie之念。所以以后外面说到荣国府的种种不堪的情形,其实起因都是在宁国府啊。是贾珍这个族长把榜样带坏了,以后贾家的子孙还有什么做不出的?难怪书中还有焦大一句话“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贾府中真是藏污纳垢、丑态百出之所啊!
秦可卿饮泣良久,最后才道:“这些事,千万别让大少爷知道。他本就病着,这样不是催命吗。我命苦也就罢了,就这样熬着吧。大少爷实在是冤枉。要是没有我到你们府里,也就不会生出那些事,大少爷也就不会生病了。我是个不祥的人,早就该死了!死了也不可惜,只是还带累了大少爷,带累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元春听了这话,心中也伤惨,只是自己也毫无办法,只得劝道:“为什么要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来这世上一遭也不容易,怎么能轻易就说死呢。还有,你死了,他真要对付你父亲和你兄弟怎么办?那你在地底下也会不安生的。”
“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人长得好,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让我来受这个罪?我只恨我爹妈为什么把我生成这个样子。可我还不知道我的爹妈是谁呢。为什么生下来就不要我了,把我扔到养生堂?后来我现在的爹爹把我抱回家,养母对我倒是真心的好。只可惜,不上两年,养母也死了。”秦可卿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低低的抽噎着,才又道:“爹爹又娶了一个继母回来,生了我的兄弟。我在家名义上是小姐,其实也就是一个丫头罢了,家里什么事不是我做?后来到了你们府里,蒙老太太喜欢,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又遇到了珠大少爷,我以为,从今以后,我的苦日子就到头了。谁知,那也只是老天爷哄我,开了我一个天大的玩笑,白白的害了大少爷生病。我却还是过这种不明不白让人糟践的日子。”
停一停,秦可卿继续哭诉:“是不是我真的是个扫把星?不然,为什么关心我、对我好的人不是病,就是死?是不是我前世里造了孽,今世里才这么不安生?”
王熙凤此时倒无话可说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都跑到爪哇国去了。
元春劝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哪有什么命不命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唉,你就是个性太忍让,才会让别人这么欺负。但凡性格刚强一点,别人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你看,刚才凤姐姐是怎么对付珍大哥的,他又能怎么样?”
秦可卿哭道:“我的性子也就这样了。要我学凤妹妹的样子,我也学不来。也只能这样让别人白白欺负了,还能怎么样呢?”
王熙凤愤愤地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你有什么?他还有官职爵位呢。要没脸,大家都没脸,看谁那脸上挂不住!”
秦可卿摇摇头,道:“凤妹妹,你们家也是有权有势的大家族,你可以这么做,别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说的话也没人信。弄不好,悄悄弄死了,谁也不会出头来给我伸冤的。何况,他还要拿我爹爹和兄弟来要挟我呢。”
王熙凤道:“那样的爹爹,不管也罢。你这样受苦,他何曾关心过你?”
秦可卿垂下眼帘道:“没有爹爹,就没有我。没有他把我抱回来,说不定我早就饿死了,或者早被卖了,下场可能更是不堪。人也不能太薄情,我不能不顾忌他和我的兄弟。”
元春和王熙凤一时倒也无话。
秦可卿哭了一阵,心里倒平静了些,拭泪道:“这些事本不该和你们说。你们都还是小姑娘,哪里就懂这些了。只是我心里闷得慌,也没人可以说说话。今儿你们来了,本是高兴的事,却让你们听了这么些话,可不是我的罪过?”
王熙凤皱眉道:“咳,你又说这些话。我们是什么人?好歹我们也一起生活了那么些日子,这姐妹都是白当了?如今虽然你比我们矮了一辈儿,可情分还在的。以后就别说这些个婆婆妈妈的话了。有什么苦处,也不妨对我们说说,心里也好受一些。可别把自己憋闷坏了。”
秦可卿叹一口气:“那当然好。以后你们就常来坐坐。别回去了,就把我丢在脑后了。我在这府里也没什么想头了,只过一天算一天吧。我们见面的日子,也有限得很了。”
元春道:“你也别说这灰心的话了。你呀,心思重,性子又软弱,还真不是养生的道理。我也只能给你说,命是自己的,得好好养着,不管有些什么事,活着最重要。再苦再累,也得活着。才能看到那些个坏人有些什么下场。”
第一卷 三春争及初春景 12宁国府密谈私房话 秦可卿细说乱L事3
秦可卿强笑道:“大小姐还真是天真可爱呢。俗话说的,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是怎么来的?我看,我自己的下场却已是明明白白的了,别人的下场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唉,只是,我这心里还是放不下大少爷。大少奶奶看样子也是好脾气的,那是大少爷的福气。只希望他们能长长久久的,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别像我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