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小楼。
隽遥似乎没想到燕惜羽的速度会那么快,仲愣了一下之后,便在桌边坐下,拿汤匙轻轻搅了搅淡黄色的米粥,盛起了一勺送入了口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优雅从容,让一旁的燕惜羽以为他在吃的根本就是鲍参翅肚,而非二两银子就能买三斤的黄小米。其实,自从燕惜羽见了隽遥第一眼后就不断在想,明明如此出尘不染之人,为何会沦落风月场所?若是旁人不说,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不带任何世俗之气的男子,竟会是京城第一小倌馆的当家头牌?。
隽遥夹起一个芝麻饼,刚想放进嘴里,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便抬头问道:“你用过饭了吗?”
“啊?什么?”燕惜羽正在欣赏那几根被乌黑漆筷映衬得更加白皙的手指,想着如果将这手入画的话,将会是怎样的风情……,自是没料到隽遥会突然发问,所以也就没听清话的内容。
隽遥见燕惜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一皱眉,轻轻说了一句:“没事。”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用餐。
等他吃完这些,燕惜羽便将收拾碗筷到漆盘里。然后到厨房冲了壶茶给隽遥送了过来。这个“饭后一壶茶”的习惯,燕惜羽曾听津儿提过。不过等隽遥闻到茶香的时候,两道柳叶眉又蹙了蹙:“怎么不是普洱?”
“普洱?!对不起,隽遥公子,我以为你平时喝的是这菊花茶,我马上去给你换。”燕惜羽倒真是没想到,看着纤细的隽遥,喜欢的会是那口味较重的普洱。
“你等等!”隽遥出声喊住了正要转身的燕惜羽,“算了,不过就是一壶茶。又不是非要那个,不用换了。”说着他便从茶壶里倒出了一杯来,拿在手上,细细观察。浅黄色的液体清澈晶莹,一眼就能看到杯底,随着冒出的白气,清淡的花香渐渐溢满了鼻腔。
突然隽遥似乎明白了燕惜羽为何会弄错了自己的口味,嘴角边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此情此景若是让“春情欢”那些客人看见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立刻去搜罗极品花茶,不计代价,只为博君一笑。
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温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暖着五脏六腑,沁人心肺,然后又慢慢渗入了四肢百骸,通体舒爽。
这茶,好喝!
品完一杯,隽遥抬眼望着燕惜羽,问道:“先前你说津儿病了,严重吗?”
几分少了冷漠的声音如滑过林间的山泉,叮咚悦耳,燕惜羽暗自庆幸没有惹了这位头牌不高兴,于是笑着答话道:“还好,估计就是这几天天气变化大,受了风寒了。我已经给他服了汤药,现下正歇着呐!”
“嗯!”隽遥看着有点晃神,轻声自语了一句,但燕惜羽却没听清。然后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他又接着道:“告诉津儿,好好养病,我这里的是不用记挂着。”
“隽遥公子你放心,玉娘说了,今晚定让津儿过来伺候你去尚书府,不会误事的。”
隽遥可能没料到燕惜羽会对他说这些,脸上的表情先是一顿,随即又变回了先前开门时的样子,别开了视线,道:“知道了。我没什么吩咐了,你先出去吧。”
燕惜羽不明白隽遥为何又变了脸色,不过看他疏离的态度,自己也不能多问,只能躬身告退了。
03
“……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江美娜?”
“谁说的?那个江美娜仗着家里有点钱,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最讨厌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她?”
“那为什么你上课总是偷看她?”
“我哪有?你不要胡说。她有什么好看的,看她还不如看你呐,你比她好看多了!”
“真的?”
“嗯,真的!”
学校操场的边缘,初二的孩子第一次说出了真心话。晶亮的双眼里除了对方,再也装不下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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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隽遥的房间,燕惜羽便来到前楼帮忙。此刻已是未时过半,虽说仍是朗天白日,但总有些个客人已经来到“春情欢”买醉。小倌不比窑姐,若只是聊天说笑还好,倘若真要温床暖被,那每人每天就不可能接很多个客人。所以那些个花不起大数目的恩客们,都会由当天没有预约的小倌陪着。
可是今天当燕惜羽来到前楼大厅的时候,却在二楼靠窗的隔间里,看见了一个他怎么也预计不到的人物。
那人穿着一身大红的丝袍,如绸般光滑柔顺的青丝只用一根金色的发带随意地扎起,些许的碎发散落于那张娇艳玉颜的两侧。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半开半闭,嘴角挂着一个懒散的浅笑。星眸秋波只在无意识的流转之间,便勾去了在场大部分人的两魂六魄,剩下的那一魂一魄也只够众人控制自己的目光,在那人身上留恋不去。
见到燕惜羽从后面进入大厅,那人轻摆腰臀,起身下楼。虽是个极其简单的步姿,却也让他走得妖娆撩人。而当那人檀口微启,未语先笑时,旁人更是觉得似乎有支细管狼毫正在搔挠自己的脚底心,一股子酥痒劲儿直冲脑门。恨不得就地扑了上去,好好品尝品尝那两瓣柔唇。
不过,可惜就是这么个绝色的人儿,却是燕惜羽眼下最不想看见的。因为燕惜羽很明白,按今天的情形,他会来找自己准没什么好提携。不出所料,那人一张嘴,就应验了燕惜羽的猜测。
“阿羽,你怎么这才过来,我都在这里等你好一会儿了!”那人站得离燕惜羽极近,说话间呼出的暖湿气带着些甜味儿,就这么直直地拂到了燕惜羽的脸上。
燕惜羽微微错开些距离,朝四下里看了看。果然,大厅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在拿眼睛偷窥他们俩,更有甚者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瞧,也不怕眼珠子会掉出来。
燕惜羽心中暗叹了一回,轻声道:“绿醉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是公子有吩咐,差灵哥儿去找小人就是了,何须公子你亲自候着?”
绿醉闻言噗哧一笑,眉眼弯得更甚:“我也想啊,可就怕有人不肯放人。”
这话说得燕惜羽实在没法接,所以他只好问道:“不知公子找小人何事?”
“也没什么。只是我看天气快转凉了,我也很久没添置新衫了,想让你陪我上‘无针坊’定制几套冬衣。”
“绿醉公子,这些事不是一向都是灵哥儿陪你去的吗?怎么公子今天找上小人了?”
“灵哥儿给我打发出门买蜜饯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可巧我又起了兴头,所以才想让你陪我去。”话说至此,绿醉顿了顿,慢慢收起了些笑容,“怎么?瞧你一副不甘愿的样子,是不是我绿醉使唤不动你啊?还是你打心眼儿里就不愿伺候我?”
“不敢。绿醉公子你言重了。”燕惜羽无奈地说道,“只是今天津儿病了,玉娘让小人先顶着他的活儿,倘若小人一走,碰巧隽遥公子要找人的话,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楼里那么多的下人,难不成他就只能找你一个了?”绿醉眉角一挑,彻底冷下了那张俊脸,“我今天就偏不信这个邪,非带你上街不可。我倒要看看,玉娘她会不会说我,跟我走。”
说着,绿醉也不管燕惜羽答不答应,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转身向着“春情欢”的大门口走去。可还没等他们走出两步,就听见通往后楼一厢的入口处,响起了个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阿羽,我要写字,你给我磨墨去。”
那声音及时地挡住了绿醉的脚步。他慢慢转身的同时换了个手抓着燕惜羽,下巴微扬,望向了站在那里的说话之人。而立于他身边的燕惜羽只能哀悼自己运气不佳,无辜就成了那里外不是人的猪八戒。
这下子“纯情欢”的前楼可算是热闹了。那些客人们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子儿不花,竟能同时见到两位身价过千的当家头牌。而且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两人争的并不是什么高官富贾,而是个小小的随从。虽然那随从长的也算不错,但在那一红一白,一热一冷,一艳一雅的绝色面前,就显得不足入目了。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苦着一张脸。
隽遥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两人的袖口处,然后全当自己没瞧见绿醉这人,只是直直地看着燕惜羽道:“怎么还愣在这里,你不是今天顶替津儿的差事吗?不要告诉我,你不会磨墨。”
绿醉似乎被隽遥的视若无睹给激着了,还没等燕惜羽答话,他就冷笑一声:“隽遥,真是不巧,眼下阿羽他不得闲。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先吩咐阿羽干活了,你若是想找他给你磨墨的话也行,等我们从‘无针坊’回来再说。”
然后绿醉半转身,冲着燕惜羽妩媚一笑:“我们走吧。晚上我还有事,若是赶不回来,玉娘她可就该骂人了。”
“既然可能赶不回来,那就索性不要出门。倘若真是迟了,到时候玉娘舍不得骂你,却是会惩罚随行之人。阿羽他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何必拖他下水!难道你就见不得别人过些安生日子吗?”
隽遥的这些话可真是出乎了楼里人的预料。说实在的,这平日里,若是出现“王对王”的局面时,绿醉也没少找机会挑衅,可隽遥总是冷冷淡淡地不加回应。没想到今天竟然角色互换,轮到隽遥提枪拿棍,先挑起了火头。
绿醉似乎也没料到隽遥会出言相激,顿时愣在当场。不过好歹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心思转得总比旁人快些。他在回神的同时,又向燕惜羽那里靠了靠,似乎巴不得把整个人都挂上去,并且脸上柔柔笑道:“隽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而且,说不定阿羽为了我,会甘心受罚呐!”
绿醉的语调在句尾向上扬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瞟回到燕惜羽的脸上,看得那些客人们都酥软了半边的身子,就差没有当场流下口水了。
不过可惜燕惜羽却觉得无福消受那样的“殷殷期盼”,而当他同时感受到另一边射来的“灼灼目光”时,更是希望自己能立刻变成朝阳下的晨雾,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也许是上苍怜悯,舍不得燕惜羽就这么左右为难,在这关键时刻,从大厅的另一厢的入口处传来了一个带着薄怒的声音:“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