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越镜尘都被噎了一下。今天实在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和平时不一样。冷岚冰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在桌旁坐下,问到:“你刚刚在想什么,很严肃的样子。”
“我说了,你能帮我?”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冷岚冰双手捧杯,浅浅啜了一口。在他的概念里,眼前这个人能烦的无非就是一种事——公事。眼下能让他思考的,也就是天随府和魔教那点事。所以,他可以回答他……
“你不是喜欢男人?那你知道男人喜欢什么?”
噗——
砰——
冷岚冰没控制住,一口茶水喷出,随后茶杯落地,半杯茶全洒在他的身上,烫得腿上一阵热。“咳……咳咳,你要讨谁喜欢?”
骇然抬头,那个人脸上挂着玩味的恶质笑容……“你存心的是不是?”任谁带着半身水迹,口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第三十三章
“你看我象是开玩笑?”
冷岚冰再看看对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并不认为自己的判定有翻案的可能。他根本是在拿他寻开心。看他震惊,看他尴尬,他开心得很。
床上侧卧着的人突然坐了起来,手肘撑膝,单手支颐,凝眉敛眸,颇为认真地作思考状。“以前有人跟我说,如果看上一个人第一步应该送花,送珠宝,送房子……”
冷岚冰僵了僵,开始有身在梦中的感觉。唤回他的理智的是对面那人眼里的一丝诡谲。“这么一说我还突然想看看他收到后会有什么表情。”那人说。
冷岚冰终于确定越镜尘根本是在拿他打发时间。不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他简明扼要说出来意:“离夫人选定五日后挥兵冥神教总坛,所有计划一定在那之前完成。少主不妨考虑循在下的旧路,倒戈一次,你的决定……就看这几天了。不要和养你长大的父亲作对,更何况你刚才说了你喜欢他。”
“哦?我说了是他?”越镜尘挑眉。
桌旁的黑衣美人清清冷冷的美眸里闪过一丝……鄙夷。却没有正面回答越镜尘的反问。
“那就是我说了……”他又道。垂下眼,却掩不住眼里渐渐浮上的冷意。“你应该这么想,我如果说喜欢他,就更应该趁他落魄之时囚他的人讨我的债。”
冷岚冰不可控制地又僵住了。
“真正做错的是你。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投靠魔教这样的选择?”越镜尘眸里有熠熠光彩。
冷岚冰。这个人从头到尾做的每一件事莫不是计划周密下手干脆,每个选择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可是他却在关键的当口投了魔教。
他曾切断了他的右手筋脉。
萧墨隐每次哪怕是提到和这个人有关的事物,眼里的冰寒都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纵然现在也许因利益所趋双方结盟,事情完结,冷岚冰一定也是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反观天随府,如果冷岚冰把赌注压在这方,更容易保自己一命。
结果他做了最令越镜尘不解的抉择。
“有空关心在下,你不如关心自己。”冷岚冰勾起唇浅浅一笑,再斟茶,“教主会再来天随府,少主应当多想想怎么自诉衷情以互通心意。”
越镜尘眉峰微聚,缓缓道:“他一向通晓人心,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事还用得着说么。”
黑衣美人的眼里第二次出现鄙夷。然后他携着手上未尽的茶,径自出了门去。
第二天,越镜尘开始在天随府里四处寻觅。
第三天夜里,离人小筑里那株据说有百年树龄的巨大榕树上,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遮天蔽日的树冠里,即便是夜晚,那袭白衣也不容易被发现。他静静地坐在树上,靠在枝干上,双眸合着。举手投足尽是优雅。
越镜尘用轻功攀到他的那里,而那个人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他等。直到萧墨隐悠悠道:“我听别人说,尘儿你花了大代价又是投毒又是叛变,原来竟是因为看上为父却求之不得?”
他明显的调侃,让越镜尘有出现了少见的尴尬。
“还听说,你竟自认示爱多次,只是为父始终不解风情?”
听到这里,越镜尘忍不住讽刺性地表示自己的惊叹:“只是经过一次转述竟然可以扭曲成这样?”他对面的男子亦轻笑了起来,眼里令他莫名不悦的疏离已消逝,唯有淡淡的愉悦欣然,温柔得令人迷醉。
然后他同样戏谑的腔调说:“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一句话让我真真正正震惊。”
“我应该看看你那时候的表情。”
越镜尘在他旁边坐下。古树枝干粗壮,足以承担得起两个人的重量。透过顶端渐渐稀疏的树冠,漫天繁星。有星无月的夜晚里,总显得要黑暗一些。
“所以,你找我有事?”
他的现身不是偶然。自然是知道有人寻找。
越镜尘转过头,夜色一般的眸里闪过一丝丝困惑。声音里带着茫然:“星夜幽处,最不应该说的不就是所谓的正事?”
萧墨隐闻言亦回望他,尽是意外。“原来尘儿竟是要吟诗作对互诉情意,果真是为父一直不解你心?”
由问转为被问,越镜尘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发现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居然没有否定这句话的想法。然而若是肯定……光是想一想就有恶寒之感。
那么,他想要干什么?
这么说来,他来的最初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无正事,二无明确的私事,却一定要来找他……莫非他真已经闲散到这个地步了?
视线里雅致绝伦的容颜上已经渐渐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以往对方这样的表情总能成功地挑出越镜尘情绪中深藏的、不容易出现恼怒、冲动。而现在的他,心里却平静得很。
他笑起来的时候微眯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嘴角的笑痕如同涟漪。
越镜尘忽然长长一叹,心里浮起巨大的挫败感。
事到如今……或者说从前生到今生,他都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事事为自己作出最好的选择。偶尔从事危险游戏,最终伤的也从来在身,而无关心灵。
事到如今,应该尝试更危险的游戏了。
于是他说:“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你这种人是我最厌恶的了。”停顿片刻,深深看了看那双皓月明眸,似乎想从其中深藏之地挖掘出一些什么。
“你心机深沉、虚伪狡猾、狠毒狡诈、表里不一……”
萧墨隐叹息着截住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往下说吧。”
“哈,不过借题发挥……”他冷嘲自己,“后来心里说得多了,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讨厌你。”
好像,真的。仅仅是好像。
单手扶额,想将烦恼尽数驱散。心里浮现的是不能言喻的自嘲讽刺。“难道别人说爱恨一线之间是真的?”
“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不可能会和你说,”近在他咫尺处的男子烟波犹如烟波水雾,只是令他的挫败感越来越沉重,黑眸里渐渐越显幽暗,“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是女人或者你弱得可以,那样就好了。”
他莞尔。“我不习惯被动。”
一直沉默着倾听的人没有变过姿势,也没有变过神色。倚在枝干上,头微仰起,仿佛在凝望星空。他的神情是平和且悠然的,美丽的眸清亮宁静,无波无澜。
静默半晌。他轻启唇,淡淡道:“不懂得顺从就不能够掌握,不明白妥协就不能够要求。尘儿,是我没有好好教你。”
越镜尘别有深意地道:“你已经言传身教了。”
表面上是他所求这段感情,表面上是他为了他一忍再忍百般照顾,表面上是他所愿不得……可正是这个他,象是在示弱的他,掌控着一切。
“总而言之,我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萧墨隐侧过头,勾了勾唇,又是笑意。
“尘儿,我还算知子莫若父,所以我现在在想的是……你这么又懒又怕麻烦的人,为什么明明用三个四或者四个字就可以解决的事非要说成一段既匪夷所思又不着边际的长篇大论?”
“哈,你当我脸皮薄吧,”越镜尘微笑,“你当初还用了八个字。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大不了原封不动还你就是了,父亲大人。”
微风拂过树梢,有沙沙响声。静好宁谧。可惜这是在天随府。
蜉蝣之羽楚楚兮,朝暮离世。
月出长空皎皎兮,无望朝华。
美好转瞬即逝,不可挽留。相视只是一刻,视线移开轮转仍在。
冥神教。
凤未然在逐风殿负手而立。俯瞰天下,高处不胜寒没体会出来,倒是感觉出什么叫风萧萧兮易水寒。
对于长这么大连个善意的谎言都几乎没出现过的、纯洁无比的人来说,要他学布局学谋略,那简直比当初背本草纲目时要困难得多。好比一通到底的肠子非要他拐无数个弯再绕几个死结……那过程是惊天动地的惨痛。
被派来辅佐“新主”的展也不见得好过。一言不发,那魔教眼看就要玩完。意见尽出,有夺权篡位之嫌。
长长的图卷摊开,天下之局势尽现。密密麻麻的朱红表示,乃是魔教部署。
凤未然咬笔头。“听说你们家少主画了一份跟这个一样详尽的东西送给天随府了,那我们还看这个做什么?”
展低眉顺目。“少主所绘的有真有假。”
凤未然脑中灵光一现。“应该是小真大假吧,这样才能瞒天过海,唔……果然还是偏爹爹的。可是闻人夫人也应该不会信才是。”
“信,则入圈套。不信,则对我教一筹莫展。左右有利而无弊。”
“然后图这边是代表那天什么宫现在的势力范围……?”
“天诀宫,”展说,“有关此事教主望您今日子时于山下南竹林一行,教主有留下指示于您。”
凤未然其实很想说:这些那些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即使有指示凭什么要指示我啊啊啊……
然而,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发牢骚的时候。
“然后明天……”
“明天我教将倾全力而出,与天随府一战。”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