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田医生大概根本不习惯被拒绝吧,要么就一板一眼到连顿饭都不愿欠别人。我虽然收下了吊坠,不过马上暗下决定要查一下这个的价格,然后送一份差不多价格的还他的礼。
“石田医生,当医生,对你来说是负担吗?你整天冷着脸,不累吗?”虽然石田医生对我很亲切,但护士私底下都叫他“冰山”“冷血”。吃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便大着胆子问他。
“我不喜欢看别人脸色,也不喜欢迁就和妥协,再加上喜欢钱,其实能选择的职业也不多了。”他用亚麻手帕擦了擦嘴角,“所以我当了一个医术高明到人人都要求我治病的外科医生。”
“石田医生一定不会有疑惑和迷茫吧。”我开始吃饭后甜点——一个小起司蛋糕。
“那只是演技。”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那张一本正经成熟的脸说“演技”?我捧起碟子,让碟子遮住我的笑意。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吃完饭我会答应去他家坐坐,大概是所谓的鬼使神差吧,要么就是被葡萄酒熏昏头了。
他家比我估计的要远得多,我以为石田医生像是一位日理万机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所以才整天呆在医院,现在看起来他是当年买错了房子住的太远才不得不选此下策的。
“睡一会儿吧。”他说。
我听从这个建议眯上眼睛,几分钟后,又睁开来,睡不着啊。
再闭上眼,过一会儿忍不住又睁开。
车子并不颠簸,就是睡不着,而且心跳好像还在加快。
他打开广播,电台里是舒缓的钢琴曲,我听着听着也就迷迷糊糊了。
终于到了地方,他家是一栋两层的大房子,被法国梧桐遮蔽着,背面爬满了牵牛花,窗户幽暗,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好大的一座藏书室,泛着浓浓的樟脑丸味道和墨香,白色的书架上摆满了书,草草扫一下书名,可以发现书籍的范围很广,天文地理文学美术无所不包。
“我可以借几本吗?保证不损坏的,我想念给萨尔阿波罗听。”
“好啊,可以多拿几本,我开车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赶快摇头,“怎么好意思呢,我坐公共汽车就好了。”我觉得我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如果实在嫌麻烦,可以在这里住一晚。”
我想了想,回答:“好吧。”
这些天我一直睡在医院的空病房里,在陌生的地方睡,我居然一点也没认生,而且睡得很熟,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听到的是小提琴的琴音,音乐我懂得不多,只觉得很动听很怀念,好的音乐大概都能给人这种感觉吧。
“医生,你真的多才多艺呢。”我夸他。
“我母亲说过,至少要会一种乐器,便于讨淑女的欢心。”
“您就算不会拉小提琴也够迷人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也很好闻,“阳台的圣女果盆栽,也是您母亲种的吗?快要结果实了。”
“是我太太种的。”
原来他结婚了啊。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很淡,所以我没法分辨那具体是什么。
“您的太太,一定是位美人,我在这里打扰,需要和她打声招呼吧。”我问道。被误会就不好了。
“她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才好。我设想了一下,如果我唯一的亲人蓝染死了,我需要什么样的安慰?
我根本没法子设想逆天都做得出来的蓝染能被什么杀死。
然后我决定设想萨尔阿波罗死了我要怎么办……
一道锐利的视线突然从背后射过来,很刺人。
是个孩子。
棱角分明的脸,立体的五官,固执又敏感,一副死样子,完全不可爱——后来我知道那是石田医生的独生子石田雨龙。
“我是来拿生活用品的。”这孩子扫了石田医生一眼,“你呢?”
“和父亲说话可以用这种口气吗?”
空荡安静的房间,气氛很糟糕。
我就是那多余的人。
“这位是病人家属芜菁,这孩子是我的儿子雨龙。”石田医生放下小提琴,帮我们介绍。
我伸出手打招呼,雨龙毫不犹豫扭头不理。
现在唯一肯定的是,这孩子很讨厌我。
石田医生那张脸,面对自己的儿子真是倨傲又冷漠,“雨龙,你越来越没礼貌了。”
我突然觉得很没趣。
回程的车上一路无言,下车的时候我一溜的往外跑——我是担心萨尔阿波罗,绝对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芜菁,等一下。”
我止步,回转,“还有什么事情吗?医生。”
“不要不告而别。”他的神情肃穆。
“医药费我绝对会想法子还上的!我绝不是那种拖欠的人。”如果数目真的是天文数字的话,就只能指望蓝染哥哥的经济实力了。
在医院,我问过护士萨尔阿波罗的情况。
“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细细品味着护士的这句话,突然为萨尔阿波罗感到一阵悲哀。在医院里,医生最无奈的就是这句话,而病人最害怕医生说出的也是这句话。
我从石田医生家回来一看他,只觉得萨尔阿波罗的脸色又差了几分,当然这有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是我不可遏制的想象萨尔阿波罗两腿一蹬就此毙命。
到时候我要怎么办?
连补助也不会有了。
石田医生还会继续帮忙吗?
在医院,石田先生是清廉正派的领导;在家庭,他大概也是好父亲。我突然发现自己在回味石田医生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每一个动作……
这很要命啊。
“萨尔阿波罗,你就不能马上醒过来吗?”
我握着他的手指,只觉得冰凉的厉害。
天底下最好骗的,就是自己了,只要一骗,什么都会相信的。
我开始历数石田医生的缺点:
一是有知识,很聪明,地位高,因此有大量的应酬交际,还有更大量的工作和加班。
二是太帅了没安全感。
三是鳏夫,死人是无法打倒的,要战胜他死去的老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四是他家里还有个儿子当拖油瓶。
五是他很自尊很骄傲,满世界乱转都碰不到一个“不”字。
他也无意再婚吧,听护士说他太太死去也好几年了,如果想要再娶,早该有了。就算没学习梁山伯和祝英台至死靡它,他也一定在怀念亡妻。
他们曾经深爱彼此。
石田龙弦是只毛毛虫,分析完毕,是应该裹在卫生纸里丢掉的,不可以再想了!马上给我死心!
我在24小时营业的“向日葵缝纫”买了一些毛线,反正天也凉了,给石田……不,是给萨尔阿波罗做个手套好了。
突然有些羡慕,我也好希望,能被自己深爱的人——
深爱着。
“父亲,你要背叛母亲吗?”石田雨龙虽然年幼,但是敏感的感到了一些变化。他把全部视线放在父亲的脸上,渴望看到蛛丝马迹,又害怕看到蛛丝马迹。
石田院长神态安详而傲慢,虽然穿着便装,他也完全没有给人平易近人的感觉,“我没有,而且什么时候你有这个资格,可以管我的事?”
“你准备要背叛了,是吗?”
这已经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了。
这孩子头脑坏掉了?只有考试成绩拿第一在这个时代完全没用的。
真是没见过比自己的儿子更笨更傻的人,这一点让石田龙弦非常郁闷。打听自己父亲的私事,这绝对不是一个聪明孩子会做的事情。
“我只是没办法抛下她不管而已。”龙弦忍住不耐,解释。
“万一她投怀送抱,你会怎么做?”
石田龙弦这么多年,天南海北国内国外地跑过,各种夜总会娱乐城酒吧桑拿房泰国浴也泡过,投怀送泡的漂亮女孩子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几个——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她们。现在儿子这么一问,他脑海里浮现芜菁……
设想不能,类似死机状态。
他还记得从浦原喜助那里把芜菁的性别问出来以后,他差不多傻了,然后咬紧牙关用力说:“我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真相来的仓促不及,然而,就算一起的回忆如此短暂,也比完全没有来得好。
“你会娶她吗?”石田雨龙继续提问,他的脸上浮现了傲慢不恭的蔑视表情——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
婚姻?
石田龙弦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他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毫不犹豫的用眼神质疑儿子的问题。
这算什么问题?!
已过而立之年的人难道竟然变成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青涩少年,去坠入情网?
石田龙弦一直对自己的自制力很自豪,这个时侯也不禁想对自己儿子的猪脑袋打上一拳。
“芜菁只有一个哥哥,就是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宠着的蓝染惣右介,到哪里冒出个粉头发的基里安当哥……萨尔阿波罗•;格兰兹……连姓氏都不一样的。撒谎至少也要注意矛盾的细节吧。”浦原喜助把病历表翻过来看了两眼,又放回去,转头问石田龙弦,“她有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完全没有。”
“你不是带他去以前你们生活过的地方看了吗?”
“她惦记着萨尔阿波罗的情况,我说了什么大概都不知道。”石田龙弦缓缓的说。“她太客气了。”
她只会对熟稔的人毫无顾忌提要求,任性,没皮没脸。
“你有认真的帮助她恢复记忆吗?”浦原喜助主攻生化;石田龙弦主攻外科,对于精神科这两个虽然不熟稔,也比一个精神科大夫强上许多,浦原喜助敏锐的觉察到石田龙弦的变化。
他已经几个晚上没有睡,查找有关失忆的知识,虽然精神还好,但是邋遢了不少,一双眼睛深陷,注视着石田龙弦的眸子带着某种特别的专注。
“我希望她快乐幸福,如果她失去的是悲伤的记忆,那不如忘记的好。”石田龙弦平静的说。
“包括忘了你?”
“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