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胤禟不耐地皱了皱眉,眼睛却险险又要闭上,琴璇连忙抓了他一只手,贴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着开口,眼中却止不住簌簌下泪,“胤禟你看,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呢!你的孩子,我终于有了——”
胤禟神情恍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苍白的面容泛出一丝红润。琴璇感到他手上些微用力,连忙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中。胤禟握起了手,眼睛睁大,“真的?太好了——”
琴璇含泪笑着点头。见胤禟精神稍微好了一点,连忙用水袋喂他喝了几口。“胤禟别睡,陪我说说话,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好么?”
夜色之中,马车狂奔在驿道之上,急促的马蹄上掩住了车厢里絮絮的低语,却压抑不住那满心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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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雍和宫旁的一个幽深小巷中停下。等在巷口的胤祥已是一脸焦急,却在看到被三月囚禁生活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胤禟时怔了一怔。一身太监服色的琴璇无暇同他寒暄,只急急开口,“都安排好了么?”
胤祥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琴璇转而吃力地从马车上扶下同样被扮作小太监的胤禟,轻轻拍拍他的脸。“胤禟,我们到了!”
昔日的雍王府如今已被改为行宫,因为胤祥事先的打点,加之他怡亲王的身份,琴璇带着胤禟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来到胤禛原来的书房之前,——那丛紫罗兰正绚烂的怒放着,淡淡的月辉中,显得更加美丽妖异。琴璇却忽然迟疑,胤禟真的能如自己一般穿越时空么?他会一定就能到达自己那个世界么?就算是能够像自己一样借尸还魂,他该怎样在一个陌生而又残酷的世界生存下去?
胤祥皱着眉摇头,“琴璇,你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九哥已经这样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走不好么!”
琴璇心中一怒,却不好对胤祥发火。胤禟这样,还不是你们折腾的!关在密不透风的高墙之内,日用饮食之物都按犯人之例,这样的酷暑季节,哪怕铁打的身子又能熬多久?何况胤禟,自打生下来,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咬住下唇不发一言,琴璇搀扶着胤禟一步步上前。到了花丛前,却觉手上忽然一松。琴璇讶然,低头看去却见腕上那个永远也摘不下来的血玉镯子竟然自动碎裂,散在胤禟脚边!几小段红色的玉敲打在砖石地面,声音清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觉十分诡异。琴璇闭上了眼,却扯扯胤禟的袖子,开口道,“胤禟,你看看那花儿,好看么?”
感觉倚靠着自己的胤禟无意识的挪动了下身子,紧接着整个身体便软了下去。琴璇慌忙抱住他蹲在地上,用力拍打他的脸,“胤禟,胤禟!”
良久都不见反应。琴璇咬了咬牙,试探着将食指放在他鼻下,继而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埋首在他怀中,琴璇忍不住失声痛哭,“胤禟——”
他是去了那个世界,还是正巧在此刻流失了生命?琴璇心里犹疑又害怕,抓着他的身体不肯放手。身后胤祥颤声开口,“琴璇,九哥他——”
“他死了!”琴璇红了眼,朝胤祥吼道。“去告诉你的好四哥,他终于把他九弟折磨死了!就在他生辰的这一日!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世上再无塞斯黑来讨他的厌了!”
胤祥哑口,琴璇兀自哭着。胤禟,你一定是穿越了对么?你不会死,你说过你会等我,在那个世界等我!琴璇含泪抚了抚自己小腹,对不起胤禟,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还有他,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魂魄抽离身体,我要生下他,留下你我的骨血,你一定要等我!
暗暗摸索了一块儿碎玉拿在手里,琴璇背过身,不去看向那丛花儿。抹了抹眼泪对胤祥道,“多谢你帮忙,我会送胤禟回去,不会让人发现。”
胤祥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事瞒得过皇上么?他都知道,不过不去理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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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四年八月二十七日,直隶总督李绂奏塞斯黑以腹疾卒于保定。
雍正四年九月,阿其那患呕吐,未几卒于幽所。诸王大臣仍请戮尸,上不许。
雍正四年十二月,王大臣请将允禩、允禟妻子正法。谕曰:“允禩、允禟虽大逆不道,而反叛事迹未彰,免其缘坐。允禟之妻逐回母家禁锢,其余眷属,交内务府养赡。”
挺着六个半月的大肚子,琴璇在别院中安心养胎。这个孩子,盼了那么久,却偏偏在最不该来的时候降临。府里的一众阿哥格格全部交由内务府看管,独独这个,不知将来会怎样。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自己和胤禟的唯一。琴璇看着窗外的大雪,自顾出神,胤禟,你在哪儿?你还好么?
想起那日的旨意,琴璇暗觉好笑。“逐回母家禁锢”!天知道她哪里还有母家,董鄂七十早已身故,所有家产也在五月的时候抄没入官。旨令是胤禛亲自下的,此时却叫自己回母家去!岂不可笑!
这小小的别院,是托秋纹早早买定的。抄了家之后自己便搬来这里,秋纹本想来陪伴,却被自己阻止了,赶她又去了江南。门口那么些官兵把守呢,自己还在被禁锢中,怎么能够再拖累她!
“姣儿,”琴璇觉得无聊,在榻上翻了个身,“闷得慌,陪我说说话吧。把窗关了,别让雪飘进来。”
姣儿应承着,又上来替她掖掖被角,才在软墩上坐下,一边绣着手上的荷包,轻声道,“也不知四格格怎样了,上次的信也说地不清不楚的,真叫人忧心!”
琴璇淡淡一笑,“丫头害羞呢!自个儿在南边儿,认识了个商家少爷,看样子是中意地很啊!”
姣儿抿嘴一乐,“四格格打小就心气儿高,可不知是怎样的人才,才降伏了她!只是这经商的,身份到底差了一层。”
琴璇轻轻摇头,“她如今还能计较什么身份!只求那人能好生待她才好。我如今也顾不了了,是好是坏,她自己选择,自己承担吧!”
姣儿点头,琴璇却陷入沉思。茜儿假死去了江南,却月月写信回来。找道理,胤禛不该不知啊,可却没有任何动静。思及那日胤祥的话,琴璇不由纳闷儿,胤禛,到底是什么态度?若说放过她,可又派人严加禁锢;若说为难她,可又不管自己的肆意妄为。自己这奇特的身份,在他心里,到底想要如何对待?
第八十章 离魂
金色琉璃,深红宫墙,绵延至皇城深处。沿着缦回的廊腰,入目是华美端庄的色调,却同时显得凝重压抑。引领着的宫人总是谦卑有礼,低眉顺眼的,也吝啬着不肯多说一句话。直至到了帝王传召的殿口,才躬身退了两步。自有眉眼伶俐的御前太监进去禀报,不久便出来低声回一句,“福晋请进!”
“不敢!”琴璇侧了侧身子,抬步迈过高高的朱红门槛。罪臣之妻,看管拘押的对象,哪里还当得起“福晋”的尊称?心里暗自冷笑着,身后沉重的宫门已经缓缓合上。
跪下请安,坐在宽大御案之后、正奋笔疾书的明黄身影抬起了头。略略沉吟了一下,方抬抬手,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响起,“起吧。”
琴璇站起身,见一幅织金蟒缎的袍角来在身前。架在胤禛鼻梁上的西洋眼镜已被取下,眼角横纹毫无遮掩地显现在琴璇眼前,竟是说不出的疲惫。琴璇心中暗叹,却听他淡淡道,“晌午在这里用膳吧,老十三一会儿也来。”
话音刚落,高无庸便已来禀报。胤祥进来,看见琴璇先怔了怔,才恍如未见一般躬身请安。坐在桌旁,四荤四素八道精致菜肴流水一样的摆了上来,红木筷子已举在手中,胤禛看了看,忽然回身吩咐,“拿酒来。”
清澈的酒水倾在白玉杯中,甘香醇冽。胤祥笑笑,“皇上今儿可大方,这样的秋自露,总共也就贡上来三坛子吧!臣弟可要不醉不归了!”
琴璇伸手去拦,却被胤禛拂开,从高无庸手中接过酒壶,淡声道,“你下去,这儿不用人服侍。”说着亲自从琴璇面前拿过酒杯,为她斟上。胤祥瞠目,琴璇也讶然,却听胤禛笑笑道,“今儿没有君臣,只有兄弟家人。再称皇上臣弟的,可得罚酒!”
琴璇抿了嘴不说话,胤禛把杯子放在她面前。“多少喝点儿,难得——今儿见着你。”
琴璇皱皱眉头,心里怪异,一时只取了筷子闷闷吃饭。胤祥笑笑打破尴尬,“可是难得!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吃顿饭,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想那时琴璇你还把我们当作年——”
话音戛然而止。胤禛却笑笑,“可是。那会子,跟咱一起喝酒的还是个秦少爷呢!只可惜一杯酒下去,就现了形!”
胤禛和胤祥相视而笑。琴璇扯扯嘴角,也勉强勾出一个笑容。二十多年了,往日还历历在目。那时,谁能料想今日竟是这样一种尴尬情境?
看看胤禛,心里猜度着他的意图。莫名追忆起往昔,莫不是自己近日的谋划,他已明了?到底,还是要留下自己么?
胤禛同胤祥谈笑风生,偶尔会把话题扯到琴璇身上。琴璇支应着,看着二人一杯杯的酒喝下去,脸上都稍稍浮起了红晕,自己也间或浅酌一口。暗自自嘲道,自己,也再不是那个一口酒也不能喝的豆蔻少女了。这些往昔,怎么会留得下自己?
饶是胤祥竭力打趣儿,琴璇沉默的态度仍旧使得气氛逐渐变得尴尬。三个人不冷不热地吃着,才用了小半碗儿饭琴璇便搁下了。胤祥微诧着看向琴璇,似乎不相信这样无礼的举动是她做得出来的。琴璇却失了耐性,“多谢皇上赐宴。臣妾已经饱了,请皇上准臣妾告退。”
胤禛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秒,旋即又继续搛了菜放入口中。胤祥开口,“何必急着走呢?皇上——也整一年没见你了,好好吃顿饭不成么?”
琴璇笑笑,“臣妾乃戴罪之身,岂敢久居庙堂之上?白白扰了兴致。还是请皇上、王爷慢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