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女:“长公主,唤婢女来,……”
“免!”长公主举手,阻止了梁宫人后面的话:“汝既蒙天幸,妊琼萼,日后前途无量。‘婢女’之称,休矣!”
梁女晕飞双颊,羞得不知说什么是好:“长,长公主。”
东南阁的轻纱和罗幔,浅碧的、韵黄的,一幅幅自房梁上垂下,在夏风中轻轻地飘荡……长公主一双明眸,在舞动的绣彩薄纱上停留许久;落回梁女的面庞,一如湖水般的平静清澈。
长公主:“梁……贵人。”
“不敢,长公主。”梁女赶忙垂头,行礼:“婢……梁不敢。”
馆陶长公主形状美好的嘴唇,微微向上弯起:“此上达天听矣。皇后有命,未央宫有司依汉故例,为汝辟宫室,配医者,置奴婢。”
梁女喜色无限,躬身:“谢长公主。”
“不必,”长公主一笑,云淡,风清:“汝腹中骨血,乃天潢贵胄,亦为吾之亲侄。无需言‘谢’。”
梁女官下意识摸摸腹部,平坦的腹部——红晕,为孕妇清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艳色。
长公主悠然看着这一切,徐徐言道:“将行已至。汝随之往焉!”
梁女陡然一惊:“往?长公主,往何处?”
长公主挑挑眉,平平叙述:“迁居……未央宫掖庭。”
“呀?”梁女以手捂嘴,怔在那里。她迷迷糊糊知道,她应该是要搬去未央宫住的;但从没想到真的要搬去,而且还是那么快——她以为,她以为……
轻柔的纱,雅致的幔帐,萱草编织的细帘……
熟悉的宫室,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梁女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真的要离开祥和的长乐宫,住到那深不见底的未央宫了吗?
梁女:“长公主!”
长公主幽然问:“嗯?”
在席上向前挪两步,梁女急急切切:“长公主,婢女能否留居长乐?”
“呀?!”皇姐瞧瞧前任女官,骇笑:“梁,汝入宫经年,当知:天子嫔御居未央。”
梁女白了面色,手足无措,突然象抓住什么:“翁主,长公主,翁主!”
“阿娇呀……”长公主柔柔地念出女儿的小名,暖暖笑:“梁七子毋用为吾女费神,安心养胎即可……皇子为重呢!”
梁女顿住。
“哎呀,”长公主点点自己的额头,好似为不该有的疏漏懊恼不已:“梁,念汝照拂阿娇久,甚善;吾请上,赐汝为‘七子’。”
梁女呆呆坐在那里:七子?封她为‘七子’。
长公主候了一会,见梁女没动静,侧头,做出很奇怪地表情问:“何如?莫非……梁七子犹嫌不足?”
“否,否!”梁女及时醒过神,赶忙叩头谢恩:长公主这样安排,对她是很照顾了。她不能不识好歹。
七子,不是高位,但也不算低;作为后宫中的起点,足够好。汉宫之中,无子的宠妾通常居此位。还有些为皇帝生育了子嗣的女子,甚至连这样的地位都没有——比如长沙王刘发的母亲,唐姬。
赏够了新七子的喜忧参半和局促不安,长公主认为这个局面可以结束了。优雅地起身,皇姐向内室走去:该去看看女儿了。阿娇可别睡着睡着,压到伤处;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后面,传来梁七子怯怯呼唤:“长公主?”
“七子?何?”长公主饶有兴味地回首:还能有什么事?
梁女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七子’是唤她,张了张口,艰难地吐出:“长公主,翁主之伤情……”
馆陶长公主直视梁女双眼,探究地看着她;良久,温和答道:“无大碍。”
“哦!”梁女松口气:“长公主,长公主,梁欲……”
正说着,一个举止有度的中年宦官走进宫室,先向长公主深施一礼,转身打量一圈,立刻向梁女行礼:“见过梁七子。”
梁女一下凝住。她认识他,他是未央宫宦官之首——将行。
长公主瞟瞟两人,拂袖,翩然而去。
17…01 愿天无霜雪
‘知了,知了……知了……’窗外,蝉鸣声声,是夏之生机;门内,却好似提前进入了凉秋时节。
珍珠般的泪,一颗一颗地落下,与明艳的颜容和曼妙的身姿一起,构成一幅夺人心魂的微雨梨花图。
几案上精心烹制的菜肴,几乎未动;伊人,独坐,伤心。侍立的女官看不下去,上前相劝:“良娣,时辰不早。不进食,恐危及皇孙矣!”
半湿的丝帕停在胸口,周朵按捺心情,有些迟疑。
‘有松动,有门!’女官打点起精神,进一步解劝:“今晨之事,良娣实毋用放于心上;皇太子于良娣情之所钟,有目共睹。”
“呜……”才筑好的堤坝,决口了。周翁主推开餐具,缩回长榻深处,哽哽咽咽。
撒谎!都在撒谎!!
说什么‘情之所钟’,如果皇太子真的对她有情,为什么还不许她的阿母入宫见她?!
他的孺人们,可以定期接待嫡母和生母,与亲人团聚。他的栗表妹,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跑到婆婆栗夫人那里和母亲会面。只有她,只有她这个太子宫名义上地位最尊的‘右良娣’,思母想亲,走投无路,苦求无果!
他难道不知道:初孕孤单的她,是多么需要亲母的照顾和慰藉?她有好多好多心事要向阿母倾诉,她多想——在阿母怀里好好哭一场。
‘皇太子心里哪会还有她?太子殿下现在有栗表妹,有郦孺人,有萧孺人……还有柳姬!’这些人名,都是她的心腹宫女悄悄为她打听到的:有封号的,没封号的;他们分开才多久?!呜,太子心里才没她!
女官,几乎被同僚们谴责的视线射穿,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光: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小两口分房之后,皇太子前后和好几位贵人合了房。这种事虽说宫里宫外极平常;但真发生时,总要顾及些当事人的心理。
尤其眼前的这位,曾是‘专房之宠’,如今又怀有身孕。太子宫门口檐上,昭显‘喜降皇孙’的五色张彩,日、夜、辉、煌……
这时,一个老内官乐呵呵进来,向上坐的周翁主一礼:“禀良娣,左良娣……”
一众宫人指手画脚,想阻止老宦官。可惜老内官上了年纪,反应迟钝,兼有些倚老卖老,还是执拗地顺原来思路叨叨:“遣人送皇孙之新衣。老奴视之,新衣精美不群……”
“……”哭声是停了,可泪珠儿串起来,汇起来,成河成流往下淌。
年轻的皇太子良娣站起,远远离开食物,向卧房走去。留给身后侍从的,是一个步履优雅的背影,和轻描淡写一句她这顿不吃了。
一屋子人聚起来,一齐抱怨老内官:他吃饱了撑的,干嘛提左良娣?!
虽然周良娣从没明说,但亲近之人都明白:周朵翁主对那位总是笑盈盈的栗良娣,是很有保留的——特别是在栗良娣取代周翁主,执掌太子宫内权之后。
而皇太子的表妹良娣,也确实高明。管理内务才没几天,这太子宫的上上下下逾千人口,对左良娣是只有赞美的:什么‘恭奉上人,体恤下情’;什么‘谦恭有礼,友爱诸女’;再加上‘处事宽仁,慷慨大方’……生生把他们的右良娣给盖了过去!
现在又讲左良娣对胎儿的好,不是给周翁主添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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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的偏殿,是皇太子跟随重臣学习政务的地方。
宫室内,太子太傅窦婴正在教刘荣如何分析农业数据;大汉的皇太子刘荣,看上去——专心致志。
魏其侯窦婴说得很细致。汉朝虽然自高祖起就重视农耕,历代天子更是亲自‘扶犁劝农’,但对绝大多数生长于膏粱中的高门子弟而言:农,实在是个崇高而空泛的概念。
不需要在土里刨食,没有顶着烈日寒风劳作的经验,贵介子弟们,好些的还知道什么时节种什么收什么,差点的看农田和原野都没分别——前者,就是植物种类单一些而已。
“殿下,请观……”窦婴指挥手下,把一大摞木简奏疏搬到刘荣面前,在案旁放成一堆一堆。
皇太子吃惊地睁大眼:上帝呀,这么多?!
看出刘荣的念头,太子太傅捻髯微笑:“太子殿下,时近秋,天下大熟焉!”魏其侯现在是心满意足——粟糜等主粮,还有各种豆类丰产;大大小小府库充盈的好日子重现了!
刘荣符合地点头,眉却在不知不觉间蹙起:匈奴使还在长安,见今年收成好,会不会水涨船高,要更多的陪嫁?
这是皇太子刘荣心里的一个大疙瘩。父皇交代的和亲谈判,出于意料地不顺利!!刘荣和太子宫僚属们想尽了办法,威逼利诱都用上。没想到这个匈奴使外粗内细,狡猾异常;就算肯在‘内史’问题上让步,但咬死‘帝女’作底线,不松口了——头痛啊!
窦婴抽出一卷木简,在刘荣面前展开,点点指指,开始解说这一类型文件的格式和特点。汉朝地方官员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监督农业生产。每年收获在即时,官员们会将当地农作物的生长概况做成汇报发向京都——这也是朝廷用来预估田赋收入的重要根据。
刘荣端坐,聆听;庄重的神情,让太子太傅窦大人十分满意:“殿下,粟者,耐旱耐贫。关中俗,不好种麦,好种粟米……”
‘粟……麦……嫁妆……’刘荣的思维,扩散:内史之外的其她帝女,也难啊!如果他只保下同母妹妹,让异母妹妹出了塞,他还不得被戳脊梁骨?!
再者,异母妹妹就那么好弄出去?刘彭祖刘胜两个在他面前转来转去好多回,明里暗里的意思一清二楚:别打平度的主意!想都别想!!
这两个还真是多虑!贾夫人都把平度妹妹打包送长乐宫那保险库了,他还能打什么主意?皇太后的长乐宫,就是父皇也不可能去拉人啊!
“殿下,粟之外,尚有稷。稷者,……”魏其侯的教学,转向关中第二大农作物。
‘平度之外,尚有谁?哎……’皇太子端庄地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