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早知道是这样!话说这真是个欺负人的好日子,人人打欺负官司。’刘启皇帝顺顺须髯,做出很为难的表情:“阿买,汝姊弟之间,可待汝父……”
“万望伯父做主,万望陛下做主!乞伯父……垂……怜呀!”话未尽,刘买‘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就是看准了父—王—不—在,才来的!父王永远站老姐那边,哪敢指望啊?皇帝伯父,太后祖母总不会也偏向姐姐那头吧?
“哗……”大家震惊了。竟然打断当今天子的话头?这胆子真是太大了!严重点可以直接治个‘大不敬’罪,就是以此罢黜为平民也说得过去了。
‘看样子,刘买是被欺负狠了。’皇帝陛下命内官去将人拉起来,温言安慰:“阿买呀,莫忧……”
刘买朝前两步,仰望天下至尊的皇帝大伯,希望满怀:“陛下?伯父?”这次,‘曙光’终得以出现了吧?
天子低咳两声,转脸做瞭望之态,再无言语。
刘买初始不解,待顺着皇帝伯父的视线望去,立刻就明白了:大殿一隅,长公主姑姑右手提着父王的左耳朵,怒气冲冲不知在说什么。而他那‘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一国之君’的梁亲王父亲,则陪着笑脸全程地伏小做低……
“呀……呀呀!”刘买以头捣柱,郁闷到无以复加。天子很好心地探身,轻轻拍了拍可怜侄子的肩膀,聊表做伯伯的抚慰之情。
随后,在四周惊讶迷茫的眼光中,皇帝陛下忽然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天子摸着自己的左耳,暖暖地笑了。
先是淡笑,后是浓笑,继而朗笑,最后——竟成了连连大笑……
正文 20…10 慈母
‘永巷’,是一个让宫中人闻之即为之胆寒的地名!
宫娥,寺人,乃至殿闱中贵不可言的嫔御们平时尽量不提‘那地方’;实在要说道,也极力用其它代词加快语速含混过去,满带惧色。
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以为永巷不知是何等阴森鬼魅之地,说不定比黄泉更凄凉更恐怖上十分。其实,真实情况远没有那么可怕。除了‘墙高些厚些’‘窗少且小’‘街巷窄些深些’‘树少没花’外,这里和皇宫别处差——不多……
庭院内,年轻内官将两块碎金悄悄塞到小黄门手里。小宦官一改刚才的冷淡,殷殷勤勤引人入内院,掏钥匙打开东厢房的门锁向内呼喝两声,亲手把来人扶了进去。
跨进屋子,内官上下打量。房间很暗,唯一的一星油灯挂在梁柱子上,摇摇晃晃的。室内没什么陈设——毕竟这是关押人的地方——但总体来说还算干净。
粗粝的声音从东南角响起:“谁?谁?”
内官:“大兄,是我。”
问的人既惊喜又害怕:“子曹?汝乃子曹??”
内官清晰地回答:“大兄,小弟高子曹在此恭候大兄。”
话语未尽,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从屋角蹿出来,揪住年轻内官的衣襟和袍带连哭带叫:“贤弟,子曹贤弟!呜呜……”
内官手扶对方,不知不觉也有了几分感伤的神色:所谓‘天上人间’,从天上落入凡间就已是令人不堪承受了,更何况是从天上直接堕入地狱?
嚎两声,中年人猛然抬脸问:“贤弟,乃义父派你来?义父呢?”
“大兄,今日宫宴,义父须随驾伺候。”高子曹眼中星光一闪,巧妙地避开了义兄的问题。 “然,然也。”中年人用力敲自己的头,然后一脸渴望地望向义弟:“贤弟,义父盛宠,当为儿子御前求情吧?为兄绝无得罪长公主之意呀!”
年轻内官搀义兄坐下,坐在一张破席上:“弟深信之。然大兄身为织室主事,为何竟遗忘馆陶翁主之袍料?” 这是他今晚跑这趟最想知道的:话说义父中行绞尽脑汁苦心安排,才从对头那里把‘织室主官’这份肥差争取过来,将这位义兄推上去。没成想上任不足半月义兄就出了岔子,还是这种不该犯的低级致命差错。搞到现在非但义父面上无光,义兄本人的官位一撸到底,弄不好还得贬为宫奴在这暗无天日地永巷中过一辈子!
‘这家伙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竟会忘记给娇娇翁主准备春季衣料?慢待小翁主,不就是正面挑战长公主吗?馆陶长公主是什么人,岂会坐视姑息?更别说另两位对陈娇小贵女惯宠溺爱的天子和皇太后了!’内官一肚子疑惑,皱着眉头追问:“义兄,为何?”与长公主为敌这种事,别说他们这些内宫的浅资历宦官,就是宦者令和东西宫两大将行,甚至外廷的丞相和诸王列侯,也是不敢做的啊! “贤弟,愚兄怎敢忘记?只是,只是……”中年宦官痛心疾首:“贱婢!贱婢害咱家呀!” 年轻人张张嘴:怎么,还有女人搅和在里头?
中年人一副后悔莫及的沉痛表情,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青年宦官略一思索,瞬间彻悟:怪不得那老对头事后如此安静,原来是早做好了套子等人钻啦!
“依贤弟之见,为兄有复职之望否?”中年人在那里哀哀怨怨:明明是准备了衣料,准备了的。只是被设计了,才……冤,太冤了!自己可从没有对小翁主存不敬的心思啊! 明明是不能人道的阉人,却中了‘美人计’!这说出去,不知会笑掉多少人的大牙。睨一眼悲悲切切的义兄,内官深感好笑;可转念一想,又不禁心下凄然:即便身体残缺,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义兄,”含几分同情,年轻内官温言:“织室之职,吾兄无须指望矣……”织室主官是要职,更是肥差;每次出缺都是各方势力抢破头,怎么可能等一个待罪之人?
中年人长叹,默默落泪:“哎……”
‘可怜,在宫里熬油似的熬了二十年,好容易上位了,却功亏一篑!’年轻内官到此时起了戚戚之心,思忖半晌,缓缓道:“若义兄不弃,小弟愿为义兄奔走一二。复职无望,至少不至于沦为宫奴。” “贤弟?贤弟?”中年人淌满泪水的脸上惊喜乍见,爬起来向义弟叩头:“若侥幸得脱,贤弟大恩大德,为兄永生难忘,永生难忘呀!”
“大兄……”年轻内官急忙拦着,两人抱头互相安慰。
此日此时,义兄弟看上去真是比亲兄弟更‘亲’上三分……
。 前殿,酒至半酣。
按这类宴会的习惯,贵人们纷纷离席,待换了衣裳重整了妆容才归回原位。 高台上,天子的注意力再度投向儿子:“阿彻……”皇帝对这儿子具体干了些什么是越发的好奇了——看经过那么一大段插曲,阿娇还撅着小嘴生气呢!
胶东王刘彻很镇定很镇定:“儿听凭父皇之意。”
“哦?”还是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嘛!刘启皇帝垂首,对身边的小侄女鼓励道:“阿娇?” “阿大,阿大!”阿娇抱紧天子舅父臂膀,急急切切告状:“阿大不知,从兄彻于人后多行不……呃……” 刚要说下去,陈娇的脸正巧和皇后舅母对上。薄皇后忧形于色,捏紧了帕子捂在胸口,望向刘彻的目光充满了担心和怜惜。
“……呃……呐呢……”陈娇顿时觉得——说不下去了!
“阿娇,阿娇?”天子不明白,这孩子一贯口齿伶俐的,怎么忽然结巴了? “噢,呃……哪……”想说,不忍心;不说,又实在憋屈;阿娇恼得一头扎进皇帝舅舅怀里,直喘粗气! “咦?阿娇?”皇帝不明所以,拍拍小女孩背加以抚慰,同时大惑不解:“何如?何如?” 对那边若无其事的刘彻勾勾唇角,中山王刘胜与同胞哥哥刘彭祖两边对个眼色,接着俯身在妹妹耳边低语几句。平度公主抬眼看看哥哥,向前跨出一大步:“父皇,父皇,平度知,平度知矣!” 刘彻一惊,但瞬时恢复如初,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平度呀……”天子对女儿微笑:“汝知之者何?”
“父皇,大母宫中有寿龟曰‘绿衣’,乃诸皇兄所赠。仲夏之时,阿彻不告擅取,捆缚置之于烈日之下达……”说到这里,平度公主正义凛然地手指胶东王:“……半日之久!” 天子低头问怀里的侄女:“阿娇,是否?”
阿娇点头,拉拉皇帝舅舅,贴着大舅父的耳朵报告:还好窦表姐当时发现得及时。否者,绿毛龟非给活活烤死不可!可怜的绿毛龟无辜受此折磨,不堪屈辱绝食了!她和窦表姐费尽了心思才转圜过来。 ‘绝食?’皇帝惊疑,但转瞬了然:绿毛龟是代表‘高寿’‘多福’的吉物,通人心有灵气也属自然。 众人看刘彻的眼光,带了些别样意味。别的且不论,单‘不告擅取’,严格点讲就是‘偷’啊! 胶东王很平静很平静,对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头——视若无睹。
“父皇,不仅如此!”平度公主接茬爆料:“尚有‘青鸟’及‘翠翘’!” 天子:“青鸟?翠翘?”
“‘青鸟’‘翠翘’,二翠鸟也,陈氏从兄献入宫中。”小公主先介绍一下被害方,然后愤愤然揭露:刘彻竟然拔毛!
小公主是越说越生气。那么稀有珍贵,那么漂亮可人,叫起来那么好听的翠鸟,刘彻竟然狠得下心来给拔毛! “阿娇?”天子又向侄女求证。
陈娇靠在舅舅胳膊上,眼泪汪汪点头兼补充:可恶的刘彻,拔了胸口的毛不算,还想拔翅膀上的大翎。小鸟当时叫得那个惨( ⊙ o ⊙)啊!
皇帝谴责地望向儿子。胶东王刘彻面对父皇,低下了高昂的头。
教训完弟弟的长公主终于回来了。刘武带着一只红红的耳朵,笑呵呵跟在姐姐后面归座。刘嫖皇姐人还没坐稳,就张罗女儿的汤水——补酒汤。
皇帝的儿子们看白戏看得高兴;刘彭祖刘胜互视一眼,会心而笑。这时节,薄皇后忽然起身,向天子深深地弯腰:“陛下,此妾之错,非阿彻之过也。”
“子童?”皇帝一挑眉,缓缓问:“皇后……何意?”刘彻同样惊异地抬头,看向嫡母皇后。 “陛下,妾因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