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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层意思是不必说,母女俩都心知肚明并彼此赞成的。长公主只管拥抱住亲爱的母亲,连连颔首:“唯唯,阿母,阿母……”
门关,幔合。老内官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位从头到底都没说一个字,让皇帝姐姐充分怀疑他其实是个哑巴;只是想想,无从证实。
皇太后靠向床榻,打算在两个儿子回来前先休息一会儿。窦太后没有向女儿进一步询问第二件亲上加亲的细节——她的长女很聪明,一定能选择在最好的时机安排好一切。
‘阿嫖这边不用操心,不过刘荣那里……’想起一直喜爱有加的皇太子长孙,窦太后胸中升起一股子烦躁:‘这孩子还真为他的梅宝求到这里来了!回头要把窦婴叫过来问问,他这个太子太傅是怎么当的,究竟教了皇太子些什么?!’
‘早知道儒家的书不是好东西,看看,都念了些什么?让刘珠入太子宫陪女儿待产?哼,阿荣还真是想得出来,简直、简直……有辱斯文!’按了按胸口,窦太后念头一转,松了眉:‘还是年少嘛!少年不识愁滋味,初涉情事,难免轻狂。敲打敲打,希望能变像样些……’
“何时?”窦太后在床上翻个身,含糊地问。
长公主瞧一眼沙漏的刻度,一边为母亲掖被子一边回答:“阿母,未时三刻矣。”
“未时三刻……”这时刻离预计中天子和梁王回宫的时间不远了,窦太后面上绽起朵微笑:‘先帝的霸陵有一年多没修了吧?虽然不需要大治理,小修小补总是多多益善的。就让皇太子经办此事吧——有谁比孙子更合适去照顾祖父的陵寝?’
京中的政务学习也不许放下,霸陵不需要天天去。就‘学政务’和‘去监工’两头跑吧,年轻人嘛要多锻炼。
希望……原野上北方来的冷风,能让这小子发热的脑筋清醒清醒!
23…02 问世间钱为何物? 。。。
这天的天气偏阴。
天还没到正午,高空上忽然层云叠加,把个日头挡得严严实实。天地间顿时暗下来,一如暮色提前来临。
昏暗的光线对宫廷没什么影响。一盏盏蜜烛和宫灯相继被点起,长信宫中一片通明。
此时的东南阁,温暖明亮。厚厚软软的长绒地席上,三位小贵女、一只浅灰胖兔子、点心盘水果碟都呈不规则分布;其意态之悠闲,气氛之愉快,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上学’这么严肃认真的主题。不过天地明证,在座的小贵女——陈娇和窦绾——的的确确是在上课。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柱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语出《韩非子》……”城阳王主刘嬿手执一卷木简诵读,柔和清晰的话音念完内容,又添加上一些浅易的解说词。
听完典故,女孩子们东倒西歪笑到合不拢嘴,都嚷嚷‘不信世上竟有如此的傻瓜’。
“胡亥,胡亥,”娇娇翁主拍拍兔子的肥臀,嘻嘻哈哈嘱咐道:“日后,汝当见株而绕行之……切记呀,切记!”
胖兔子懵懵懂懂,只当又有好吃的,在小主人膝前欢天喜地来回直打转,看得众贵女又发出一阵欢笑。
取来一块点心,还周周到到预先掰碎了,平度公主边喂食宠物兔边不无忧虑地说:“触……柱……恐非惊吓之故。嗯……长者或云,兔眼天生不明。”
“不明?兔眼天生不明?”这从未听过的讲法可着实让陈娇小贵女大大吃了一惊。娇娇翁主赶紧抱过兔子按住兔头,掰眼皮查眼角忙个不停。
窦表姐闻讯,也挤过来帮着瞧。大家都在那里嘀咕:大灰兔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又黑又亮,天生看不清楚?不会吧?!
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阿娇紧张兮兮去问她的‘傅’:“王主,胡亥之目……何如?”
‘又是平度公主!难道今天的课程内官是关于兔子的健康问题吗?’无奈苦笑,刘嬿不温不火地回答道:“胡亥……观之健硕甚,无异样矣!”
这兔子住着冬暖夏凉的宫殿,跟着小主人一年四季水果蔬菜佳肴美味不断,起居有专人伺候,生个病还能看上太医——这样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日子,能有什么事?
“甚妙。”听师傅说得肯定,阿娇十分喜欢,搂了兔子毛茸茸肉嘟嘟的圆身子亲了又亲:“胡亥,胡亥健硕呵……”
正当刘嬿王主打算继续上课时,却听到平度公主焦急的声音横空出世。小公主认认真真指出重要的事实:“傅,阿娇,阿绾,胡亥兔常触物……”
这不是假话,也不是夸大。胖兔子平常经常有跌跌撞撞、晕头转向的时候。阿娇才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傅……”
城阳庶王主瞅瞅当朝天子的女儿,胸中顿生‘无语凝噎’之感!
平度公主是个好女孩,但绝不是个好‘学生’!确切而言,这位纯真可爱的小公主堪称是所有执教人员的噩梦——善良单纯的平度公主天赋异禀,尤其擅长在课堂上打岔,而且是自然而然不留痕迹地岔开话题。
如果不是双方从无交集,和贾夫人一家从古至今的没梁子,城阳王主刘嬿简直要怀疑:贾夫人的这个女儿是被派来专门捣乱的。
更何况,平度公主根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公主有‘公主傅’,平度公主应当去汉宫为帝女们特设的内宫学馆上学才对——皇家对公主们的教育虽然比不上对皇子们的那么重视,但该有的师资和安排还是有的。
可现在的情况是:平度公主放着自己的师傅和学馆不去,却老跑来长信宫‘蹭课’,而贾夫人、长公主乃至窦太后对此都持‘放任自流’的态度。
手按太阳穴长舒口气,城阳王主有些郁闷地想:‘貌似长公主委托给我负责的学生,只有二个吧!……’
‘怎么办呢?毕竟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女儿,又不能给赶出去……’压抑住心头的不快,王主嬿只能好声好气安慰显然还有些不放心的学生:“若胡亥稍有不适,太医自会禀明。”
“哦……然也!”众贵女恍然想到,胖兔子也是经常看太医的啊——其实是太医经常来给两位小贵女请脉,无病也定期请,然后就被裹挟了!
女孩子们这下安心了:‘既然太医们谁都没提到兔子有视力有问题,自然是一切正常咯!’
‘好了,好了!兔子的话题到此为止。’刘嬿竭力将主题拉回正轨:“诸君可知,世人何因而逮兔?”
平度公主抢先回答:“卖钱啦!”
刘嬿点头,立刻抛出第二个问题:“然,诸君可知‘钱’为何物?”
快乐地眨眨眼,平度公主给出自己的见解:“金,马蹄金。”
“马蹄金!”娇娇翁主也想到了,可惜晚了半拍。
城阳王女暗暗叹气,不亏是大汉公主,一提‘钱’想到的竟然首先是‘马蹄金’,偌大的口气!马蹄金是汉国建立后才有的黄金计量单位,天子专门用来赏赐宗亲贵戚和有功之臣的。
“钱呀……”阿娇想想,从腰间的珍珠囊中翻出两枚刀形玉币,举给老师看:“王主,此二母所赠。”
‘好水头,好玉!晶莹润泽……竟然是姜齐的美玉刀?!薄皇后好大方呀!’看清楚这两枚齐国古玉币,刘嬿王主有刹那的愣神:‘齐刀,我竟然亲眼见到了老齐国的美玉刀?还一次两枚?!上帝,真是太幸运了。’
翁主傅不说话,在自己的思绪中畅想着:‘即使在姜齐称霸东周的年代,上等美玉雕成的齐刀数量也极少,仅供公室和公室、公室和贵族之间互相馈赠。现在时间过去了几百年,都成文物了呵……’
‘好像都不对哦……’娇娇翁主误会了师傅的态度,以为是否定,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米珠?”有时候,阿母大母也会用小个的淡水珍珠赏人,这也算是‘钱’吧?
王主刘嬿心头升起一种无力感,深刻的无力感:‘这些孩子,不会都那么……脱离实际吧?!’
公主和翁主茫然。还是窦表姐过过‘苦’日子,比较贴近日常生活。章武侯孙看看两个尊贵的妹妹,小心翼翼问道:“傅所指乃……荚钱?”荚钱是日用钱币,秦朝末年就有了。荚钱最初定重为三铢,后来越铸越轻小。汉国建立后,将重量不超过三铢的小半两钱称为“荚钱”。
‘总算不都是!’对窦绾鼓励地笑笑,刘嬿在后面很快跟了一句:“不尽然。”
平度、陈娇、窦绾,弯月眼、凤眼、杏眼,闪烁的全是问号:‘不尽然,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除了金、铜、玉、珍珠之外的钱?’
城阳王主微微一笑,向宫室外唤一声:“鲁……”
“唯唯,王主。”鲁女应声抱只大漆盒进来,放在刘嬿身边。
打开盒盖,刘嬿从中捡出几样东西,一字排开放在小贵女们面前。那是五枚圆形铜钱,有大有小,每一枚都是圆形中央凿方孔,钱面上还有小篆的‘半两’二字。
手指这些铜钱,刘嬿侃侃而谈:“祖龙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币制。圆形方孔,取意于‘天圆地方’。‘半两’即十二铢,故称之曰‘半两钱’。”
小贵女们聆听:“哦……”
做师傅的再次开盒,取钱,陈列。这次出现在女孩们眼前的是五枚刀形币。这些刀币外形类似但不相同,钱面上的刻字也各有区别。
王主刘嬿解释道:“此齐国之钱。”
“齐国?”阿娇听了,搂过兔子开开心心补充:“胡亥亦来自齐国矣。”
另两个小贵女听到都乐了:‘原来胖兔子的籍贯是齐国啊!’
“翁主,此齐非彼齐也!”刘嬿宛然,温柔地纠正娇娇翁主:“汉之齐国,乃高皇帝封长子于齐地;齐悼惠王乃嬿之曾祖父。先秦之齐国,乃周天子领君。”
‘原来是不同时代的两个国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