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委屈屈投进舅父的怀抱,娇娇翁主点指大大小小四个表哥,揪着大舅爹的龙袍襟告状:“阿大,阿大呐,从兄欺我!!”
“冤,冤呐!”“父皇明鉴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卯起劲来‘喊冤’,叫声高低起伏,听上去象唱小曲儿一样。
“好啦,好啦!”天子摸摸侄女的乌发,含笑问:“食薯蓣而冒称羊肉,阿娇啊阿娇,欲欺何人?”
“唔……阿大,”阿娇抓牢大舅舅,浓密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好天真好无辜小小小声:“娇娇,嗯,娇娇未曾言及‘羊肉’尔!”
‘是,是没直说。含糊其辞了。聪明的妮子!!’皇帝陛下饱有兴味地看看小家伙,笑而不答——天下共主的压迫感,无形却强大。
‘啊,咋办呢?’见势不妙,小阿娇一头扎进天子舅舅怀里,小脸在龙袍前襟上使劲儿蹭,再不抬头,小嘴里一声声叫得比蜜甜:“阿大,阿大啦……”
刘启陛下手抚小侄女后背,招手。吴女将餐案挪至天子驾前。皇帝拿把新食匕交给陈娇:“好,阿娇不曾有欺。阿娇乖,食之!”
偷偷抬头小心地瞄瞄,看情形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小陈娇反而大大方方坐下来,拿食匕一下下插起肉块,浑沦吞枣一样咽下去——虽然不好吃,但一定非要的话,勉强,还是可以入口的。
等馆陶翁主咬牙切齿地消灭掉小半鼎羊肉,停下,眼泪汪汪地瞅瞅皇帝大舅爹:行了不?可以了吧?一定要都吃掉吗?……啊?
“可也。”安慰地捏捏小女娃粉腮,天子开恩:“阿娇乖!”
“呵。”馆陶翁主当即眉开眼笑,搂上天子的胳膊昵着小脸咯咯笑,顺便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嘴油全抹到龙袖上^_^
临江王捅捅大哥和二哥,斜睇着阿娇表妹朝两个哥哥努个‘内史’的口型,无奈地摇摇头。刘荣和刘德深有默契地叹息:如果换成内史,一定从头拗到底。看样子,以后还是少让妹妹和父皇长相处为好。
馆陶长公主心疼闺女,亲自指挥人把备好的蔬菜和稻米粥端出来。都是阿娇爱吃的:白灼芹菜,藕片汤,芥蓝炒笋片,还有青菜、芜菁和苋菜;碧青,油绿,小碟小盘放满了餐案。
“嘻……娇娇喜葑菁,苋。”阿娇拨弄几下青菜,挑起两根滴着暗红汤汁的碧绿苋菜叶放进嘴,很享受地嚼了咽下,笑逐颜开声明道。
长公主捂嘴轻笑。
食物对了胃口,进餐速度立刻大幅度上升。吴女提箸帮着夹菜,陈娇一口米粥,一口绿菜,没多一会儿粥留半菜先尽;第二、第三份蔬菜次第奉上。
“阿姊,阿娇爱蔬果。”天子边看边对姐姐笑道。长公主颔首——女孩子嘛,爱吃蔬菜水果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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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吃完,菜还留了两根。
两根指头捏住青菜叶,向宫室一角招手:“胡亥,胡亥来。”胖胖兔摇头摆尾,蹦跶跶、蹦跶跶凑上前来,三瓣嘴叼住额外好料,躲一边享福去了。
众人只旁观,笑意盈盈。
此时,女官出来禀告太后午睡起了。所有人站起来,蜂拥向内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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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安城的这场大雪终于停止,皇室发布了一条重大消息。天子昭告天下:立皇长子刘荣为皇太子,皇储大典定于四月举行。
宇内共贺,天下欢声雷动!
12…01 绸缪
今天是,雪后初晴!
一月中天气,似乎和‘雪’拧上了!
大雪、中雪、小雪……鹅毛雪、絮雪、冰渣雪……你方唱罢我登场,中间的间隔绝不超过三天!昨夜亥时,又一场中雪光临关中大地。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雪才停。
太阳自云层中脱逃而出,金黄色的阳光总算能再度照耀天下,洒在银装素裹的磊磊宫殿上……华光万丈。
小巧玲珑的漪兰殿里,琴声飘荡。宫人和宦官们手里忙着活计,耳朵则悄悄立起来,倾听楼上传来的悠扬乐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初漪兰殿上下都以为,南宫公主要学琴不过是一时兴起。和以前无数次公主贵女们的心血来潮一样,估计折腾个两三天就该烦了倦了,随后就是撩开手。不成想,这回性急的南宫公主竟然——认真了!
踏踏实实练了足足四个月的枯燥基本功后,南宫公主的学习进度……可谓‘突飞猛进’,赢得乐府教习们交口称赞。到如今,二公主的琴技虽不敢说‘高超’‘精湛’,但也的确当得起‘悦耳动听’四字。
面对南宫公主前所未有的‘劲头’和出人意料的‘成就’,漪兰殿众人皆乐观其成——除了,她可爱的小弟弟刘彘。
漪兰殿仅有的一间书房内,十皇子刘彘正襟危坐!这书房是刘彘独享的,王美人在儿子刚出生时就安排下了⊙﹏⊙b!
小皇子满肚子的火!那串串流畅优美的音符似乎全幻化成支支淬毒的箭,没完没了刺激着小男孩的神经。
“皇子?”在旁伺候的乳母也发现了不对:她家小皇子额头的青筋,一直在跳、跳、跳……跳!这是怎么回事?小主人生病了吗?
刘彘送给奶妈一个勉强的笑容:“唔,吾渴。”
“喏。”乳母听了,赶忙起身去给小主人调制蜂蜜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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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奶娘,书房里就只剩小皇子一个人了。
小男孩立刻仰倒下来,摊开两手,深深嘘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烦这漪兰殿里形同虚设的隔音;虽然有时候,他同样也很庆幸生母这里基本没秘密可言。
‘想在大庭广众之前演奏?想博取喝彩和声名?’手向下一抓,指尖掌心所触所及全是细密柔软的毛皮,十皇子暗暗磨牙:真不亏是鲁莽的笨女人!
小手开始无意识地在毛皮垫子上抚摩。这是一张虎皮,一张很大的虎皮,条纹清晰,颜色斑斓,珍贵而罕见,是当季的贡品之一。当时在椒房殿,他不过夸了两句,薄皇后就赐予他了。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把虎皮带回漪兰殿的那天,母亲王美人和三个姐姐眼中的震惊。想想就好笑。
在汉帝国严格的等级制度下,区区一个后宫‘美人’绝无资格享有这森林之王的遗惠,而他这个头顶上空空的光杆皇子也不能。但现实是,他有了,也用了^_^
闲适地曲起左腿,右腿翘上去晃晃,刘彘皇子侧头从长条书案下瞧瞧门口:很好,没人。这是很无礼的姿势,要被骂的。
咦?右脚尖碰到了什么?哦,是长条案的横沿。
说起来这件长条书案,也不是漪兰殿原有的。刘彘皇子开始幸福地回忆……
那天随薄皇后去长乐宫,正巧馆陶长公主姑妈召了少府的官员在商量,要为女儿的房间置办新家具新摆设。他和平度有幸恰逢好事;于是,馆陶姑妈就叫人‘顺便’多制了两套送去王美人的漪兰殿和贾夫人的金华殿。
‘书案’只是其中之一。馆陶长公主姑妈为了女儿的便利和舒适,专门设计令人制造的整套书房卧室家具,包括:榻、长条案、小案、餐案、箱子、衣架,还有隐几等。长度和高度完全配合小孩子的身高和体重。
就成人看来,那简直就象是专供孩子玩家家的玩具。但也只是‘象’而已!坦白来讲,即使是王美人用来招待天子的主宫室内摆放的家具,都比不上这套‘玩具’的用料和质量。
这些木器只在尺寸上袖珍,其它方面可没有丝毫的‘缩水’!最好的沉重香木,精益求精的雕工和制作,是少府木器匠人最高水平的展示——没办法,长公主见多识广用心深刻,工匠们可不敢有半点懈怠和疏忽。
‘然而,这件喜事最后发展的结局,却远谈不上美妙。’想到这里,刘彘就气不打一处来:三位公主姐姐实在眼热不过,以南宫公主为首在母亲王长姁面前吵闹个不休。最后,在王美人半阻止半纵容,幸灾乐祸地调停下,十皇子被迫把几个箱子衣架转送给姐姐们——真是巨大的损失啊!本来那几个箱子他都想好派什么用处了。
‘其它几件她们不是不想,实在是身高不符没法用’十皇子重重‘哼’了一声。每次想到明明舍不得,还不得不送出去的悲惨经历——痛心疾首!
刘彘恼火地吧唧吧唧嘴,咬牙:竟然声称要去和陈娇一较高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女人!这次绝不能再让她得逞。
乳母端着圆盘进来,漆盘上放着杯温温的蜜水。刘彘爬起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出门往王美人的房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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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人的居室,门大开。
屋子里几个火盆,木炭火红火红的。珠帘后人影绰绰,王长姁靠在榻上,正闭目养神。
“阿母……”刘彘拐过门口屏风,探头探脑向里张望。
王美人身后侍立的宫女对小皇子安慰地笑笑。
刘彘放了心,抬腿往里走。自从父皇立大哥刘荣为皇太子的消息传出,生母王美人就有些阴晴不定。还是小心点为好,他可不想再被母亲大人用那种古古怪怪的眼神盯着看——很难受的。
大王氏斜斜枕在大靠垫上,一身裾袍素淡简洁。
但和服装风格迥异的是,王长姁把满头长发梳成极其复杂的发髻,以一种大幅度倾斜的形状山峦险峰般高高耸立在头顶,看得小刘彘一阵阵眼晕:险,太险了,堪称‘陡峭’!会不会随便一动就垮掉?那么高,不重吗?拉扯头皮的话,会不会很痛?
“彘儿,”王美人微睁目看了看儿子,又缓缓合上双眼,睡意一丝一缕地从低哑的话语中透出:“嗯……吾儿何事?”
“阿母,”小刘彘眨眨眼,将视线固定在对面人的额头以下。至于生母大人脑袋上那座似乎随时会爆发垮塌兼泥石流的高山,自动自发跳过……坚决无视:“阿母欲眠乎?先命南宫止琴,可好?”
王美人伸出手捏捏儿子的脸蛋,懒懒地笑笑:“吾儿不必。汝姊南宫之琴声,可意可闻,无须如此。”
“哦?”十皇子端出惊喜的表情,笑嘻嘻问:“阿母以为,南宫姊琴艺高妙?”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