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儿子们没再说话,很默契地分工合作,收拾的收拾牵马的牵马,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从……”刘则看出端倪,刚张口要问,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颗板栗给消音成功——那是陈硕!城阳王子眨眨眼,捂紧嘴,乖乖退回去看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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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小村,很小很小的村庄,还不到十户人家。藏在几个隆起的山包之间,不仔细找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陈须陈硕弯弯曲曲绕行,将马匹留在村外,找了邻院半塌土墙边的大树躲起来。
一座看上去很体面很规整的农舍前,陈信翻身下……驴,上前去敲院门。门开了,一个容长脸的半老妇人探出头张望;见到来人,欢天喜地地拉住陈信的手,笑着说着往里让。
陈信却只站在门外,应礼说话,并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丝绸衣裙的苗条少女走过来,立在门内和槛外的陈信开始了交谈。
距离有些远了,处在长公主儿子们现在的位置,听不清那边的对话内容。陈硕手肘顶顶大哥,脸上挂出个暖味的笑容,两只食指相对着勾勾,意思再清楚不过——私情?别宅妇?
陈须却没有回应,冷着脸一言不发,似乎在沉思。不期然地,堂邑侯世子抬头凝视弟弟,嘴里蹦出两个字:“卞媪!”
“卞媪?”陈硕脸色一变,少见的严肃起来:不提还真没认出来;那半老女人竟是堂邑侯陈午的乳母卞媪。据说她前两年就回乡养老去了,回乡……可这里是长安郊外啊!
又一会儿,容长脸妇人和一个明显婢女打扮的丫头各抱了个婴孩出来,给陈信看。两个孩子还在襁褓,看上去是一模一样!
陈须陈硕瞪圆了双眼,面面相觑: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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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信逗逗小孩,又和女子聊了几句。然后倒退两步,向门槛内的女子一揖到地,看样子是要告辞了。
堂邑侯世子皱着眉,扯扯弟弟,十分的疑惑:自始至终,女子没出院子,陈信没进门——这实在不象情侣间相处的方式。
陈信告退的同时,丝衣少女在门内回礼答词,交谈的音量第一次高到足以让两兄弟勉强听清楚的程度:“……福、庆二男,虽口不能言,然常目瞩帝都方向。思父之心,拳拳……”
两个婴儿在襁褓里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很不安分。少女停下安抚了下小孩,才回声继续说:“望长公子代为禀告君侯:妾虽不得入堂邑侯邸,日夜伺奉君侯之侧,然携二子倚门守望,无怨,无悔……”
陈信连称“不敢”,又行了一礼,才上驴离开。
目送对方离去,老妇、女子和孩子们转身回屋。院门关闭了,紧接着传来上门闩的声音——小村又回复了寂静,似乎从没来过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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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儿子们缓缓从树后转出来,两个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
“长……公……子,长……公……子?!”陈硕拉长声调,怪腔怪调地重复这个称谓,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漫不经心。堂邑侯世子陈须的一张脸,黑得就像在不知情时活吞了两只苍蝇,还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不再多话,兄弟俩找到马,挥鞭飞驰。
等回到该刘则留守的原地,二人却惊讶地发现:等他们的人,除城阳王子之外,平白又多出来一个——刘则正和一位风度翩翩的黑衣青年相谈甚欢,边上多层食盒里的精美菜肴,空了一半^_^
“世子,少君,坚有礼啦。”青年见两兄弟回来,急忙起身行礼,动作优雅得有如——黑天鹅。
“周坚?”陈家二位嫡子边回礼边感到有些奇怪:周亚夫的这个异母弟弟和他们并不熟,最多不过是寥寥几次面缘。今天怎么凑巧了,会在这冷僻的野外碰上?
一番寒暄,周坚殷切地建议:“寒舍于附近。若蒙二位公子不弃,敬请光临盘桓一二。”
‘周坚在长安郊外有庄园,这倒是有可能。有意思,有意思……’陈硕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这位送上门来的周家人,颇感兴味。虽然这段时间他们兄弟四处出游,但长安的事情他们还是知道一些的——周亚夫的同母弟弟,到底休弃了身为城阳王主的发妻,理由是‘妒’。
老实说,陈硕对这位名义上的表姐夫相当钦佩:将家族安排娶进门的原配妻子,将拥有强大娘家势力同时是三个嫡子生母的夫人‘请’出家门,这种做法需要绝对的勇气——或者,鲁莽。
‘城阳姑妈为调停这件事,在长安逗留了那么久,最后竟然搞出这么个结果?也怪不得城阳姑妈恼火啊!’不经意间,陈小侯有滋有味地联想起自己那位漂亮的王后姑母,禁不住一阵阵暗笑。他看得出来,在堂邑侯陈午那一大群异母的兄弟姐妹里,嫁回城阳王室的这位姑妈最不好对付:藏进骨子里的高傲,隐蔽性的超强荣誉感,绵里藏针的精明……
‘别的不说,光凭她能在这种情况下得到长公主阿母和太后祖母欢迎,得以自由出入长信宫,就能知道这位王后有多厉害了——反正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得罪这房姑妈的。’陈硕暗暗拿定了主意,同时漫不经心地感慨感慨:姑母这次被削了面子,恐怕不会干休。啧,得罪这样一位根基深厚的宗室王后,周家,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正东想西想着,陈硕听到自家大哥在那边说:“如此,不胜讨饶之至。”
‘啊?!’陈二公子一楞,蹙紧了眉头想阻止;但看看兄长暗淡的面容,又改主意了:算了,大哥心情不好。能有个舒服自在的住处,好好吃顿饭喝点酒,消解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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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坚风雅宽敞的庄园里,酒过三巡,醉意半熏。
堂邑侯世子弹剑而歌:“……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陈硕举起酒爵,高声应和:“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15…07 ‘和亲行’之 万一
当今天子第一位正式皇孙将临的喜讯,有如倒入渭水的一盆墨汁,瞬间消失在大汉后宫万丈的急流和暗涌中。
盛夏季节,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的未央宫禁,却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哀戚和……惊恐。
数天之前,在汉人眼中比乌鸦更乌鸦的又一批匈奴使臣,聒噪着扑进帝都长安,为大汉朝廷带来不幸的消息。
讣闻通知:匈奴单于的阏氏之一,上一任出塞的和亲公主薨逝。无子。享年,不满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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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四角,放满装冰块的大鼎;阉侍们立成一排,一刻不停地摇动手中的长柄团扇。即使这样,都无法减轻金华殿中之人的紧迫焦虑感。
刚送走前来拜访的石美人,贾夫人就拖着华美的裙裾,在殿内碧青的地席上走过来走过去。一把精雕细刻的宫折扇捏在玉掌中,眼看就要被折断了。
长长的裙裾,在广川王刘彭祖座前停下。平时那么轻柔婉媚的话音,今天变得象生铁一样又冷又硬:“楚公主薨矣!楚公主薨矣!!”
广川王刘彭祖放下手中的羽觞,无奈地摇摇脑袋:“阿母,彭祖知晓。”
“楚公主……薨!”贾夫人好像没听到长子的话,继续绕着两个儿子,团团转:“楚公主……薨……年不足二七,不足二七!”
“十三岁半,阿母。”没同情心的刘彭祖,似乎嫌母亲惊吓不够,还给了个更精确的数字。
“呜呼……呀!十三岁半,十三岁半!”贾夫人捂住樱口,哀戚不已;泪珠儿,在一双美目里滴溜溜直转。
“大兄!”中山王刘胜实在看不下去,横了哥哥一眼,好言好语地安慰母亲:“阿母无忧,大兄安好,胜安好,平度安好。”
刘彭祖提起酒壶,为自己倒满一羽觞,双手捧起一饮而尽。心中,是大大的不以为然:搞什么?瞧他母亲那模样,就好像和那位楚国出身的和亲公主有多好的交情似的——可事实上呢,这二位非但不是亲戚,还从未谋面,彼此素不相识^_^
“平度,吾之平度……”珠泪,到底扑簌簌滚落了玉颊,哀声不绝。
两位大汉亲王到这时,是再不能坐视了,一起站了起来。刘胜急急忙忙上前扶住母亲,抚慰道:“阿母,阿母,何至如此?女弟平度,自然无碍矣!”
“无碍?果能无碍?”娇弱的贾夫人依在小儿子肩头,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来回地巡视,盛满了惊恐和凄楚。
“阿母?”内室里午睡的小公主,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睡眼迷蒙地走出来问:“阿母,呼平度何事?”
“哦,平度。无事,无事!”贾夫人赶紧用衣袖遮了脸,挥手命长子将女儿送回去睡觉。
广川王安顿了妹妹,虚掩好通向内室的门,才回来:“父皇命皇太子谈判和亲一事。阿母无须忧虑,平度定无事矣。”
“皇太子?!”贾夫人简直是在尖叫了;等触到长子不赞同的眼神,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先把室内的侍从都打发出去。
贾夫人瞪圆了眼,急急道:“皇太子?正因荣之故,平度方有前景之忧!”
“哦?”广川王表现得漫不经心,敷衍的意味浓厚:“阿母,何出此言?”
“匈奴索取者,内史也。”贾夫人握紧手中的折扇,一字字说道:“然,内史公主,太子同产女弟也。栗夫人绝爱之,太子兄弟断不令其出塞。余者,何人哉?异母女弟中,吾女上选。”
刘胜很无语。转而,讷讷道:“阿母,内史有太子、河间王、临江王。平度有大兄、胜在!”母亲把他们想成什么样的哥哥了?置胞妹于不顾的坏哥哥吗?
刘彭祖悠哉游哉地又喝一觞,搭茬:“阿母,王美人自请送女和番。阳信,林滤二主,足矣。”有什么可担心的,有王美人的两个女儿垫底呢!
“王长姁?位卑,年长,宠衰。竟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