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重的箭伤,才两个多月,便复原了么?我看看。”
我略略松开他的腰带,揭开他的衣服,他的胸口,箭伤处,一道狰狞的疤痕。许是因为开刀取箭,伤口拉的很长,很深。那伤口仍然涔着血迹。好了么,这便是好了么?大约箭伤刚刚愈合,便因我之故,与轩释然周旋,征战,那箭伤似被几度拉裂,这夏天,便溃了脓血。他善意的谎言,我不戳破。只是看了眼小莲。小莲知我需要什么,她看了眼一旁观看着的轩释然,见轩释然并无异意,便退下了。
不一时,热水,毛巾,金疮药,纱布……就都齐了。
我给燕顼离擦洗箭伤的伤口,上药,缠绕纱布。
你替我挡箭,箭伤垂死,我没能在你身边照顾你。那么,便让我照顾你这一次,最后一次罢。
哪怕便连这一次,也只是徒劳,也只是形式。
一会儿,你便得死。
我也会死。
我曾说,你死,我也陪你。我会兑现诺言,陪你的。
一直在等死,自决意赴往岳州就在等死。而今,等到了你,与你一起死,我死而无憾。
这么亲近地为他缠绕纱布时,他俯低了身,衔住了我的唇,细细碾磨纠缠,唇移到了我耳边,然后柔声问我:“离开燕邦的时候,你不让我陪你回家,说你父亲若知我是月魄,便更不可能同意我们的事了。现在,他同意了吗?”
原来有一种感情,像吸了罂粟的毒,沉迷了,便再也拔不出来;原来有一种感动,不需要煸情的话,只那么一句平常的询问,便让人潸然泪下。
我压抑着情感,无声地抽噎的时候,燕顼离竟还温默地笑。
“同意了……”
我扬脸看他,同样一脸微笑。
但终究,我们都知道,我这也是一句谎言。
而他明明知道,眼底还漾着舒心的笑意。
感情泉水般喷涌而出,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燕顼离……孩子没有了……”
我失身痛哭。
温热的大掌抚摩着我的背脊,明知再不可能,他还如此安慰道:“过些日子,我们再生一个。”
“嗯!嗯!嗯!……”
明知再不可能,我也点头如捣蒜。
我与燕顼离这厢情话短长,那厢一直沉静喝着茶的轩释然却忍耐不住了,再闻我们提到他口中的那个小畜生,手中茶盏更是重重磕在了桌案上。他这一有动静,看护燕顼离的护卫立即将刀剑架在了燕顼离的脖子上。
“燕顼离……”
“拂希小姐!”杨莲婷半劝半拽,将我‘请’到了一旁。
袁灏知轩释然意思,沉然放了手臂,下令道:“杀!”
“慢着——”轩释然懒懒阻止,众人都望向他,我也望向他,只听他起身道:“我亲自来!”
哗地一声,他抽出了腰间配剑。
燕顼离看着他,他也看着燕顼离。
他走去了燕顼离身边。
燕顼离闭了眼。
惊骇屏息的气氛……轩释然终是低眼,看着深深插…入我腹中的,他的宝剑。那是要杀燕顼离的一剑,他那样用力,完全地,刺…穿了我的身体,我腹前,剩的只是他手中剑柄,剑身,整个地,贯穿了我的身体。
周遭的人,不是在尖叫拂希小姐,便是如袁灏之流,怔惊,而凝滞地看着。
唯有两个人,呆了。
一个是察觉不对,才睁眼的燕顼离;一个是浑身如同被定住的轩释然。
呆住的轩释然,突然红了眼,嘴里吐着谁也听不清楚不明的话语,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明知这时刻抽剑,只会加剧我的死亡,也本能地,将那把会要我的命的宝剑自我的身体里抽出来。好像只要抽走了那柄剑,我又是好好的了一样。
宝剑倏地抽出的那一刻,我身体时的鲜血被带出,飙溅三丈之远。
倒下去的那一刻,杨莲婷从我身后扶住我,他尽了心意,然惶恐之下,手臂战战兢兢使不了力,他跌倒在地上,我跌倒在他身上。
“拂希——”燕顼离才短促地叫了我一声,已是一口鲜血喷出。
“你为什么要扑过来!”轩释然眼睛通红地叫道。
他二人异口同声,一个吐血伤身,一个似失了魂。失了魂的轩释然紧接着又重复着叫道:“你为什么要扑过来!”
“你为什么要扑过来!”
他颠狂的声音传递回响在整个院落,凄厉如鬼哭狼嚎,完全不像是人的声音。然后他发了疯般,举剑就刺往燕顼离的身体。明明他刺的也是燕顼离的腹部,却偏偏刺不中似的。第一剑,落在了燕顼离的肩头;第二剑,落在了燕顼离的手臂;第三剑,落在了燕顼离的腿骨……又一剑,狂乱地扎进了燕顼离的腿骨,当他接下来的一剑终于对准了燕顼离的腹部……对,他是对准,而不是刺准瞄准的,他根本刺不准地方……他将剑尖对准燕顼离的腹部,然后要扎下去……
“剑下留人——”
是谁的声音?
哦,是擎天侯。
与擎天侯联袂而至的,是一脸仓皇的燕太后。
擎天侯与燕太后两人俱是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久的路,大齐第一美男子擎天侯向来的潇洒出尘削减了几分,狐媚的燕太后也平添了几分良家妇女的贤惠温淑。见燕顼离伤重被俘,燕太后悲恸,然惊见我腹上那样的流血,那个窟窿里的血冒啊冒,涌啊涌,她已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拂希!”
“拂希!”
婆婆,我向她伸出了手。
婆婆,我还能再叫您婆婆么?
…………
明明对准了地方,被擎天侯,被他的父亲大人熟悉的声音搅扰,他手中的力道,剑身便不足以贯穿燕顼离的身体似的,只扎进了皮肉,然后他使力扎着,扎着,却力气耗尽了一般,扎不进去。
擎天侯已经过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擎天侯,惟独他,还坐在地上,扎着……
……
擎天侯看了看杨莲婷抱扶住的我,看了看燕顼离,又看着轩释然,然后言辞凿凿地爆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转不过弯的,消化不了的话:“释然,燕王乃我与燕太后所出的子嗣,长你十三日,是你的二哥,你们是亲兄弟!”
擎天侯叹着气道出了这样的事实,语气,目光,如为燕顼求肯,让轩释然罢了杀手;亦如请求轩释然,他爱子对他风流罪证的宽恕。
燕顼离屈辱地闭上了眼。
所有的人都愣了。连呆兀的轩释然,背部也僵硬了一下。他的剑还扎在燕顼离的身体里,但再没继续扎下去。
擎天侯见轩释然未作反应,竟是屈身跪拜,以官场身份道:“下官恳请将军饶犬子一死!”他是侯爷,然轩释然早已是摄政将军,不说边境战事,就是朝中政事,废黜皇帝,拥立新帝这样的事也是轩释然做决定,再修书于他,轩释然的权职,早在他之上。
在爱子面前,跪求爱子饶犬子一死……
前面已有‘大公子’事件,继‘大公子’事件,此间又钻出了‘二公子’‘三公子’事件。
而始作俑者,还是他的父亲大人。
情谊深厚,最敬重的父亲大人哦。
大公子事件还好,他伤怀了一日,翌日便待之平常了。他还是他,便是有个大公子,还是父亲大人最爱护的世子。而今呢,而今又多出个二公子呢?便是父亲大人最爱护的世子。他知
道的。但这样的事,一桩接一桩呢?第一次可能痒,第二次就可有痛了……父子情谊呵……
然所有的痛,都比不得那逶迤一地,红艳艳的鲜血更让他刺目了。
此间,唯有那鲜血,让呆兀的他有了一点反应。
甚至,二公子三公子的痛,在那一片红色的触目下,都不痛了。
或者根本没有痛过,自那一剑贯穿了她的身体,他就麻木的不知道什么是痛了。
他丢开剑,一寸一寸爬了过来。
对,他是在爬,他是真的在爬。
他没有受伤,却好像伤的体无完肤,连站起来,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伤的最重的那个人,才是他。
……
他抱住了我,将我不断冒血的身体贴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痛的那么厉害,都感觉的到,他的身体,在不断哆嗦,不断颤抖。“轩释然……”我虚乏地,温柔地叫了他一句,他才有了些生气,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哭道:“拂希……拂希……”
大滴大滴的温热液体,不间断地滴落在我的面颊,伴着轩释然失声的痛哭,那么的无措,那么凄楚,那么地痛悔……
“轩释……然……”
从不曾恨他,便是戈壁上射向我的那一箭,便是占有了我,便是落下了我的孩子。这时刻,这次第时,满眼里,更是充塞满十七年,我们共同缔造的,美好而珍贵的记忆。
我开甫出世,他抱住我,在我额上烙下第一个吻。
秦家从京城迁往汶州,第一次与我分别,他低头看我,眼睛亮若天上星子:“丫头,等我……”
十三岁那年,他夺走了我的初吻,那样霸道蛮横的唇舌交缠,他得逞夙愿很高兴,却怕我翻脸和他理亏,不但不赔礼道歉,还将我羞辱一番。
他道出我什么都喜欢,就是没有最喜欢的,便不服气地问他,那你有最喜欢的吗?亦是那吻过我的唇,轻轻衔住我的,温软地与我诉说:“我最喜欢,我的丫头……”
…………
他的好,他的情深意重,我从来都记得,从来都知道。
“轩释……然……”我哽咽地呼唤着他的姓名,伸出手,抚摩上他潮湿的脸庞。
“拂希!”轩释然应着,将脸埋在我的脖颈,泪水不断地滴落。
“轩释……然……”我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无力地摩挲着他的面颊,珍惜地感触着手指的触感,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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