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糊地嗯了声。
虽知轩释然是擎天侯的儿子,擎天侯请月魄这杀手来,应该早吩咐了月魄下手掌握分寸,我还是不放心地道:“你别把轩释然杀了,也别把他打伤,轩释然很好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轩释然,一点也不讨厌他……从擎天侯解除了我和他的婚约后,每次一想到他,一想到他会心痛,我的心也就好痛好痛,我就不去想他了。为什么想起一个人,心会痛呢?……”
我哽咽出声。
……
这一晚,恍惚回到雪原山洞那夜,月魄以身体为我取暖,我窝在他怀里,彼此之间没有仇恨,没有隔膜,在这个昏睡的梦里,我和月魄说着话,然后身体极度疲惫地蜷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踏实,直到次日下午才醒来。御医本猜度我会高烧个三五日,对我清醒得那么快很是惊奇,于是,原本打算延迟和亲起程的日子,这下,决定如期无误了。虽然和我这场如山倒的卧病一样,这三日闪电雷鸣倾盆大雨就没有停歇过。毕竟,十一月十五,那是年前最吉利的一个日子,不然,和亲之事就得推到年后了。我像个木偶,由着宫人将我扶起,她们给我盥洗梳妆,然后御礼姑姑给我试穿明日和亲要穿的嫁衣。
一向衣饰随意,穿着清淡,乍看镜子里服饰隆重妆容艳丽的自己,真的是惊呆了。美则美矣,却实在缺了人的灵魂和出嫁的喜气。简直都不是自己了。
是啊,是嫁给燕项离,又不是嫁给姐夫,哪里来的灵魂和喜气?
不顾众人的惊呼和讶异,我一身鲜红嫁衣,在这个天光电火闪电雷鸣的夜晚就跑出了公主殿,才一出公主殿,自己已像只落汤鸡,湿了的嫁衣湿冷冷地沾在身上,瓢泼大雨把精心描绘的妆容淋花了,那些粉饰浓妆也褪开了我的脸,现出本来清淡的容色。
“拂希小姐!”
“拂希小姐——!!”
“拂希小姐—————!!!”
有大齐的宫人和侍卫,也有燕邦的侍女和侍卫,他们团团靠近,我只后退着,叫道:“不许跟来!你们不许跟过来!!!”
他们怕我在暴风雨中出什么事,看我那架势,更怕我拿性命威胁他们,只得停步,我转身就冲进了雨林里,姐夫,姐夫,我往姐夫的甘泉宫跑去。他们即使稍后会跟上来,但我先他们一步,对皇宫又熟悉,这雨夜里一时半会也找不着我,待我进了甘泉宫,谅他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过来皇帝的甘泉宫找人。
在高烧才褪病还没有痊愈的不健康状态下,在大雨倾盆下,跑过几条宫道时,病中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没有血色了。苍白的脸与鲜红的嫁衣对比鲜明,烘托出冰冷而艳丽的色调,跟不断从我脸上淌过的雨水一样的冷冰冰。
很远便望见甘泉宫里姐夫寝宫的灯火,寝殿内业清洁地跟往日一样纤尘不染,惟独我脚下和身上的雨水脏污了它的干净。寝殿内一个宫人也没有,只有姐夫。姐夫没有睡,还在抚琴。寝殿外雷响闪电亮雨点大,浇得灭烛火,也扑不灭夜明珠璀璨的光芒。可他今夜就是没呈放夜明珠,三十只五十只还是八十只,流着泪的满殿红烛。风从外面灌进来,星星点点的火光便颤啊颤摇啊摇。像洞房花烛夜的新人笑,也像谁在哭。或者笑的是摇曳的烛火,哭的是燃尽的烛泪。
惟独他坐在琴案前,身体如亘古雕像,风吹雨打也似不动。
只除了变动的,流泻的琴音。
只在感觉到我站在寝殿口,他停了抚琴,喉间发出叹息。
“拂希……”
我便拖着虚软的,疲惫地步子,走一步身后一个湿淋淋的小脚板,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姐夫……”
“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么?”
我咬住嘴唇,“姐夫……”即使来这里之前浑身充满了勇气,但站到他面前,要把明白的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身体里到底残留着女子的矜持——那些话,向一个他不打算给你任何未来任何希望的男人表白的话,要说出口多么艰难多么窘涩,平生都没有表白过,明知最后还是绝望但还是来给他表白,明知他只会拒绝——但还是存了最后一点的希望。
他还是目注于琴,但一定也感觉到了我要说什么,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坐那里。
我就说了,就给他讲故事,讲十三岁那年我就喜欢上了他,说我喜欢看他笑喜欢他每天都快乐,说我常常看着未央宫那方向但一次也不曾走进未央宫,因为我走进未央宫那次,一定就是我嫁给他做了他的皇后的那日。我的头发湿成丝丝缕缕贴在我脸上头上,水珠滴到我脸上,不断从我脸上流淌流淌,嫁衣紧紧裹着身体,连外面的狂风也吹不起那湿了的重量,却凸显出女子纤细的身形。头发上的水,嫁衣裳的水最终都流进了鞋子里,再溢出鞋面,积水蔓延了宫殿一地。
我嘴唇翕合着,微颤地说着,说我不想嫁到燕邦去,不想嫁给燕项离想嫁给他;说我喜欢他,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那样地喜欢他……然后我说完了,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重复了三遍:我想嫁给你。
我想嫁给你,我想嫁给你,我想嫁给你。
姐夫。
许久,他的指尖在琴弦上划了一划,然后目光从琴弦上扬起,望向我,声音平静而温和,“我不想娶你。”话好似还是往日那般轻轻柔柔,然只细细一听已听得出决绝和冷硬。他如此说出口。
连拒绝的话都是听不出破绽的耐心和平静。
只在仰头看到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狼狈时,摁在琴案上的指骨出卖了他——那是想撑身起来掌上筋骨的暗力和跳动,藏不起的冲动和疼痛。
他轻轻闭上了眼,又说道:“我不想娶你。”
这一回,声音更是平静,心如止水,那闭了的眼不将令他七情六欲翻动的一幕看在眼里,再不会有弱点有犹疑。他的心绪无懈可击。
我却激动爆裂了。
“三年了,三年的朝夕相处,你敢说你不爱我吗?君临翌,你敢说么?”明日,我就要嫁到藩王燕项离的封底北平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怎么还可以这么冷静?
是哦,我都忘了,有一日未在宫中见到我,气急败坏地找来了萧溶意的王府,见萧溶意手把手地叫我抚琴,他也是这样地冷静。只是当晚,神色淡漠地说了句,你想学琴,我也可以教你。
轩释然参军回来后,我不得已住去了擎天侯府,如轩释然所说,他也一次没过来侯府看过我。街上偶遇,说的也是,相知想我。
积极筹划我顺利和亲燕邦的事,当擎天侯去了一趟燕邦不再反对此事,我气急败坏地找到他,对他质问谴责,他望着我,说的也是这样优优柔柔的话,拂希,下个月就是你姐的忌日了,我们一起去皇陵吧。
……
这样的冷静,已经举不胜举了,过往那些,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这一次,他怎么还可以这么冷静?
也像是想到了过往,他霍然起身,他一身明黄龙袍,我身上着的是明日和亲的嫁衣,今晚御礼姑姑让我试穿时,穿着那颜色,冒着大雨,我就过来了,在明黄色映衬下的大红色……从来没像这一刻这般觉得这两样色泽挨在一起这么不协调这么难看,那样猩红……他眼中分明闪过了刺痛。
“君临羿,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君临羿,你敢说你不爱我么,你敢说么……”
……
“你走。”他终于听得不耐,转向寝殿阴影处,挺拔的身体像座雕像,冰冷地宣誓着没有感情的谕旨:“朕依照你姐的遗愿照顾你,如今你已到适嫁年龄,藩王燕项离是你的夫婿,你是属于他的。你走,别再来烦朕!”
因为姐,在我的面前,他从不自称“朕”;这一刻,显然是以齐国帝王的身份在与我说话。
或许当初,你是因为姐的遗言才照护我的,后来……后来两三年那么漫长的岁月,还是只以为姐么?
大雨滂沱,闪电雷鸣,我终于绝望地跑走了。
终究是女子,说出那么一番表白的话已经是极限,遭他拒情,遭喜欢的人严词拒绝,何况他又拉下脸,我哪里还有脸再待下去?哪里再想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待下去?
刚跑出寝殿置身雨地,就是一个响雷震着天地,跨出一步,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他似乎想起这暴风雨天气,出了寝殿,我也不回头去看他,径自往外面跑着。
甘泉宫他这帝王的寝宫那么大,闪电雷鸣,又有滂沱大雨,天地一会儿明亮如白日,一会儿又黑得像锅底,终是在伸手不见五指雨地湿滑的境况下摔倒在了雨地上。雨地已经形成了浅浅的水洼,摔得吃痛,心里也难过,再不想起来,就趴在雨地里哭着。想哭又哭不出声音的那种痛苦,只是眼泪流个不停,但这样的雨天,哪里分辨得出哪是雨水哪是泪水。好在这时刻是深夜,而这样暴风雨的夜晚外面连个行走的宫人都没有,不然平白让这狼狈不堪的样子暴露在别人的眼里。那时只怕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悲痛中近处似有杨莲婷仓皇而熟悉的声音:“侯爷今晚约见客人分不得身,皇宫外少主正在往里闯,你们都过去皇宫外墙外支援龙虎卫,拿下少主,不能让他闯进来!坏了侯爷的事,你们可都担待着!”
“是!”
“你们过去东门,你们去南门,你们,你们……都统统过去!”
“是!”
“唉……下手轻点,眼睛瞧仔细点,可别伤到少主啊!……啊啊,王爷……”杨莲婷话锋一转,叫道:“王爷,这暴风雨大晚上的,您怎么在这啊?”
“呵呵!”萧溶意古怪地笑着,“……杨——莲——婷——?呵呵!”萧溶意咬的又是重音啊。“杨莲婷,你不侍候皇上,在这给擎天侯瞎指挥什么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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