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庙中寄养,族长虽疑窦重重,却也无证可考,只得又将“已夭”两个字用朱笔划去了。所幸当时林府为林墨做法事之时;宗堂中并未有人出面吊唁过,故而如今虽见这林墨来的蹊跷突然,却又并无证据说他不是林如海的儿子。遂眼见得本该到手的林家财产又落回了林如海的手中;皆是连连顿足、哀声叹息;但也无计可施了。福安便也自此悄悄改名为“林墨”;承欢于林如海及朱冯两位姨娘的膝下。
其中还有一则小故事,此时说出,不妨令君一晒。原来这林茂仁与林之盛父子两个,忽见林如海身边,蓦然多出了一个林墨,况又是一个半大小伙子,心中便想着要欺一欺这个多出来的林家儿子。故而在一众宗堂族人皆在之时,林茂仁遂当着众族人的面,咳嗽一声,缓缓对着林墨说道:“论理儿,我也算是你的远房堂伯父了,很该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大侄子。”林墨微微笑道:“堂伯父好,侄儿这边有礼了。”说着,躬了躬身。
林茂仁挥了挥手掌,但见手掌上还紧紧缠着几层白布,说道:“虽说你是我的大侄子,却对我下了这般的狠手,让我这个做堂伯父的人,从此以后竟连双筷子都拿不动了。这笔帐该当怎么算才好?”林墨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摊在林茂仁的面前,说道:“那么便请堂伯父还给侄儿一刀,以了堂伯父心中的怨怼之情。”林茂仁冷哼了一声,放下手掌,并不说话。
林之盛见父亲气得无话可说了,便笑着向林墨开口问道:“堂弟这门掷飞刀的绝活儿,可也是在庙里习学来的不成?”林墨淡淡笑回道:“庙里不但习学掷飞刀,还有童子功、铁砂掌、百步穿杨与十八铜人阵。堂兄若有兴趣,不妨便由小弟带你去见识见识如何?”林之盛道:“如此好庙,却不知是在何处?我这几年遍访大江南北、四处名川,竟还未曾踏足过如此好庙呢。今儿听了堂弟这般介绍,少不得便想去一窥究竟。”
林墨不卑不亢地微笑道:“正是山西五台山的清凉寺,寺里的住持慧静方丈,又恰是小弟的师叔祖。堂兄若是想进庙烧香拜佛、习学武艺,小弟理当为堂兄在师叔祖面前说些好话儿,否则以师叔祖的性子,未必便肯收下如堂兄这般儿矫矫不群的人物。”原来这福安在幼年之时,果真是随着北静郡王到过山西五台山清凉寺中的,且当时的住持确是慧静方丈不假,只不知现在还是不是他了。又因着这清凉寺近年来蒙皇室贵胄常常前往,故而已渐渐不再对外来香客开放了,遂几乎成了皇家专寺。林墨料想这林茂仁与林之盛父子,纵有心要查,却也无从查起的,便淡定自若、有恃无恐。
堂族众人见这林墨年纪虽小,然容貌俊秀、骨骼修长,又丰神俊朗、从容风雅的样子,确有七分林如海当年的影子,心中本有三分疑窦,此时也已只剩了一分。林如海则勉力坐在软椅中,被抬到了祠堂里,强撑着为林墨正了身、入了宗谱;又亲眼看见林墨处事镇定、为人脱俗,想着日后必能为黛玉与雪雁做一个有力依傍的,遂心中更无牵挂,头一仰,竟自晕了过去。林墨连忙抢上,将林如海横抱至怀中,奔若骏马般疾步回了屋内,恰逢黛玉、雪雁、朱姨娘、冯姨娘与几个管事的出来照看,见到林如海昏沉的样子,忙架到床上。
林墨揉捏了林如海人中半晌儿之后,林如海幽幽醒转,目光抖索,看了看黛玉与雪雁并朱冯两个姨娘后,又转过脸,颤巍巍地拉住了林墨的手,轻声说道:“从今往后,林府……便交予你了。”说完,头一侧,阖目不再言语。
黛玉与雪雁忙扑至床前,却见林如海已面如死灰,轻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时间,黛玉与雪雁、林墨并两位姨娘与一众丫头媳妇子,皆跪倒在地,抚尸长唤,随后又匍匐于病榻之旁,嚎啕大哭,哀恸不能自已。只片刻功夫,阖府上下纷纷赶来,于是满府但闻哭声不绝。凄风惨雨,不禁令人扼腕。
冯姨娘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哀哀泣道:“且先为老爷擦身换衣,莫错了时辰了。”随即几人忙碌,将林如海擦净身子,又换上簇新的白色亵衣并一套寿衣寿鞋。如此种种,小半个时辰过后,略有停当。雪雁这才堪堪爬起身,看向跪在一旁磕头的林墨道:“弟弟只别顾着伤心,也该吩咐下去,将老爷身后诸事料理起来罢。”林墨忙说道:“还请姐姐操心内务之事为好。”雪雁摇头道:“老爷已将这林府都交给弟弟打理了,我且不能僭越的,”
林墨道:“虽是这般说的,然到底我也年轻,且见两位姐姐与姨娘们又治理的很是妥当。便还是要请两位姐姐与姨娘们继续打理府中之事。况我不日就要动身上京了,从此以后,外务由我,内务便仍是求姐姐与姨娘几个代劳可好?”冯姨娘忙对着雪雁说道:“既如此说,大姑娘也别推辞了。便听了墨哥儿的罢了。”
雪雁想了想,只得点头道:“也罢了。你原是要从职罔替去的,若将府里这几点子小事困了你,竟反倒是不好了。”说着,便抹泪吩咐下去道:“搬铺,易服,讣告报丧。且把那白布灯笼,该扯的扯,该挂的挂。阖府诸人,从今儿起,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忌荤腥。”几个管家执事并媳妇子的,忙领命而去。
于是灵堂上下,纷纷悬起了百尺白布,府邸门前也挂上了十六对白色灯笼,整个林府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处处但闻哀声不绝。黛玉、林墨与两位姨娘此时已随着林如海的遗体移至灵堂里,守灵致哀。林如海锦被遮盖,棺中垫了松香,身侧已点起了数十盏长明灯。因早有准备,故而庙里的和尚们来得很快,正缁衣芒鞋四处走动,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着佛经。左右附近的人家,有那已收到讣文的,有那早已与林如海交好的,都络绎前来。
几日之后,林如海病逝的消息已飞马传报宫中,皇上遂派了一个太监亲自登门聊表圣意,于是林墨从容应对,并封了一千两银子给那太监,那太监自是欢天喜地的回去了。且过了两日,北静郡王又伞盖比撑、兵将环拥地亲临扬州城,一时之间,当地的文武百官均列队出迎,在林府中熙攘来去,热闹不及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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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堪堪过了半个月后,转眼已是夏末初秋之时。这一日,黛玉因思父之情略减,正在闺房中看着书,雪雁突然掀了珠帘进屋,说道:“妹妹快换身衣服,琏二爷来了。”黛玉放下了书,奇道:“琏二哥哥怎么来了?”雪雁已吩咐着喜莲替黛玉拿了一套干净素雅的衣衫出来,见黛玉在问,便说道:“想必是听说了老爷病逝的消息,故而巴巴儿的从贾府里头赶过来的。”黛玉忙换下了半新不旧的一件薄衫,穿上了一袭素衣,在喜莲与秋鹤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来到了林府的正堂。
这边贾琏已在林如海的灵堂中,上了香且磕了头,正与林墨在正堂中聊得风生水起。那贾琏是宁国府贾赦之子,虽有个“同知”的官位,却不务正业,住在叔父贾政的府中,且与凤姐儿共同料理着荣府诸事。虽说是料理,却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故而里里外外全凭着凤姐儿一人操持。他得了空的,便自在外头拈花惹草,一味的好色纵欲、贪杯放|荡。上个月黛玉去北静王府之时,贾母本是求了南安王妃另雇小船,让贾琏尾随而去的。然尚未动身,先是听说了北静郡王的楼船沉溺一事,贾母遂心中大惊,忙暂缓了贾琏之行;后又听说郡王安然无恙,但那林如海却是不好了的,便想着干脆等林如海归了西,便让贾琏来料理一应后事,顺带将林如海的家产带些回去的。
于是,晚了七八天,这贾琏才动了身。偏他又是几个月不曾尝过腥味了,眼见得到了扬州城,岂有不去那烟花之地的?故而宿花眠柳竟耽误了好些日子,等到赶来林府之时,早已一路听闻林府的大少爷竟回来了。贾琏不听这消息还好,听了这消息,顿时觉得自己忽剌剌的赶了来,竟讨不了那一分好的,没得让林府的人看笑话。只是又想着回去不能禀报的,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且当做是来扬州玩儿一番的罢了。遂又干脆拖延了好几日,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小厮上门来了。
此时,雪雁扶着黛玉缓缓走进正堂,贾琏见了,忙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问道:“林妹妹身子可大好了?”黛玉福身道:“琏二哥哥挂念了,这几日间,想是天气渐爽的缘故,我自觉已无病痛了。”贾琏点头道:“如此甚好。林妹妹身子好了,老祖宗也该高兴了。”黛玉问道:“老祖宗、舅父舅母、薛姨妈并大嫂子、二嫂子几个,还都身子康健么?”
贾琏连连点头道:“都好都好。”说着,看向雪雁道:“这位想必就是雪雁妹妹了?”雪雁福身道:“琏二爷好。”贾琏笑道:“雪雁妹妹去了荣府快三年了,我竟从未见过呢!”雪雁轻轻笑道:“荣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丫头媳妇子,没有千个也有百个了,琏二爷纵然见过,便也早就忘了的。”贾琏忙道:“雪雁妹妹这般姿容,我是断然不会忘记的。”雪雁淡淡笑了笑,不再言语。
林墨在一旁说道:“琏二哥哥此番前来,小弟本该尽地主之谊,带着琏二哥哥四
处赏游一番的。然小弟身在热孝之中,多有不便。故而还请二哥哥恕小弟不能奉陪了。”贾琏转过身,看着林墨,正想说话,蓦地在心底动了动,徒然问道:“弟弟面善得很,我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说着,用手指轻轻叩了叩头,沉吟了半晌儿过后,恍然大悟道:“弟弟与北静郡王身边的小书童福安,竟有着七八分相似呢!我因前个月侄儿媳妇没了,才在郡王的祭棚外见过那福安的,故而如今还记得。”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却说这贾琏因说了一句林墨与北静郡王身边的书童福安相像;只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