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常有人说我与那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十分相像。后来去了北静王府,老太妃也曾说过我像着一个人。如今先生又是这般儿说,我竟不知这其中,究竟有几个人和我相像了。”说着,低低叹了一口长气。
衡先生问道:“你说的那位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可是她父亲从那养生堂里抱回来的?”雪雁道:“正是呢。”顿了顿,又奇道:“先生竟也知晓这段故事?”衡先生笑道:“故事?姑娘既说是故事,想必中间有些内情,姑娘也是有所耳闻的了。”
雪雁心中思忖,这是自然,她本就是个穿越而来的人,秦可卿的身份也在一些红学书上看到过,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多少总也不会相差太远罢了。想到这里,便点了点头,说道:“小蓉大奶奶的身份,若真的只是从养生堂抱来的,发丧那日,却排场那般的大,怎不叫人疑惑?况且四王八公也都沿街设了祭棚的。别说是一个重孙媳妇儿了,便是那府里的姑奶奶们,怕也没有这般体面罢?”
衡先生笑道:“你既已猜到了,我也不必多瞒你。况且酉儿在信中,原是托我向你说出实情的。”雪雁奇道:“酉儿姐姐已知道我的身份了么?我自己竟还不知呢。”衡先生问道:“恕衡某无礼,要问问姑娘,左腿足踝处,是否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殷红胎记?”
雪雁顿时一惊,说道:“正是了。衡先生怎知?”她思忖着,这几日中,横先生都是隔着衣衫替她施金针的,而那煎好的药膏也是由紫鹃在小童的指点下,替她敷在大腿骨处的。衡先生怎么竟然知道她左腿足踝上,有一个殷红胎记呢?紫鹃是断然不会这么多嘴的。
衡先生笑道:“你忘了酉儿曾经为你施过金针的,她如何不知你足踝上有胎记 ?早就已在信中告诉我了。”雪雁恍然大悟,却又不禁问道:“只凭这一个胎记,酉儿姐姐便已知道我是谁了不成?”衡先生不语,只是缓缓叹了一口长气。过了好半晌儿,才吩咐小童说道:“把那屋后晒着的萝卜干都收进来罢,想见这风色,怕是要落雨了。”小童答应着走出屋外。
这里,衡先生轻轻倒了两杯茶,递给雪雁一杯,随后自己抿了一口,说道:“那蓉大奶奶与姑娘你,还有那酉儿,正是三姐妹。”雪雁手一松,顿时将盖碗跌碎在地上,惊呼:“先生说的……可是真?”说着,便欲弯腰去捡碎瓷片。衡先生见状,忙拦了雪雁,说道:“姑娘莫动,过会子让小童来打扫便是了。”
雪雁惊疑不定地看着衡先生,瞪大了双眼,问道:“我与那……那蓉大奶奶如何竟会是姐妹了?又怎么还有酉儿姐姐?”这其中关系,实是令人匪夷所思。衡先生默默地转动着手中的盖碗,想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道:“十四年前,宫中大乱,奇变徒生。那一年,我不过三十岁,恩师正是韩老太医。唉……只是如今到底有些事儿,也不便说出。如今只说你母亲义忠亲王的王妃,当年与义忠亲王曾育有一女,其年五岁,因恐被人斩草除根,故而托了那贾府收养。只是假借了从养生堂抱来之名罢了。”
雪雁点头道:“这个我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我母亲后来又如何了?”衡先生说道:“其后不出半月,果然义忠亲王便被封了府邸、抄了家,且阖族都流放到那塞外苦寒之地去了。那时候韩老太医有一位公子,因一时仗义,便偷偷将那义忠亲王的王妃藏在了自己的太医府中。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一年,不想这王妃竟与韩老太医的公子暗生情愫,且有了一女,那个孩子,便是你。”说着,衡先生转头看向雪雁,又接着道:“生下你后,王妃便悬梁自缢。且那公子本有一个女孩儿的,她便是你酉儿姐姐。故而我说你与蓉大奶奶和酉儿,原是三姐妹,并没有错。”
雪雁听了目瞪口呆,一时竟有些眩晕,忙扶了椅子,喃喃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与那蓉大奶奶是同母异父,与酉儿姐姐又是同父异母?”衡先生点了点头。雪雁顿时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想着这关系竟还不是一般的乱呢。
正要再问,却听见衡先生说道:“酉儿让我告诉姑娘身世,并非是为了要姑娘复仇或是如何的?只是每每见姑娘迷惑,故而让我为姑娘解惑罢了。且姑娘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切勿记住,否则可至杀身之祸 。”雪雁悚然一惊,问道:“曾经听酉儿姐姐说过,除了韩大夫与她祖孙二人,其余都已被斩首流放了?”衡先生叹道:“整整一十四年。纵然当时不死,如今却也是尸骨难寻了。”雪雁鼻尖一酸,眼眶登时红了起来,不禁啜泣道:“从小到大,我竟连母亲与父亲的一面儿,都未曾见过,且也从未在他们膝前尽过孝的。如今长到十四岁,方知父母是何人,却是再也不能……”说着,流下了两行清泪。衡先生又苦苦劝了几句,雪雁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又向衡先生细细询问了当年之事。
少顷,紫鹃便来回复说道:“姑娘,马车已在山坡下等着了。”雪雁这才起身辞别了衡先生,自回入林府,且不再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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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堪堪又过了十多日,这日已是九月初七了。
清早上,林墨备了马,带着四个小童,便要入京述职去了。临别前,阖府众人都在大门外送行。林墨拉着黛玉与雪雁的手,笑道:“姐姐们切莫担心我,我不过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雪雁点了点头,说道:“你且一路小心。府里自有两位姨娘和我们照应,不用操心。”林墨笑道:“有两位姐姐与两位姨娘们管着府里诸事,我从来便是放心的。只是姐姐姨娘们的身子,也该保重着些。”想了想,又说道:“如今父亲已过足七七四十九日了,府里众人也狠该松一松筋骨儿,热闹一番子了。且你们也别拘着,只管由得她们闹去。只是到了晚间,须要谨慎些,将那防火防盗的多足了,也就是了。”众人忙福身答应了。林墨遂拜别了众人,挥鞭驰骋而去。
这里雪雁自回到了屋里头,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在十里坡上,紫鹃曾说过,有一天夜里,看见了贾琏与春鸢在一起的话儿,便叫过了紫鹃,问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去十里坡,你说过的话儿?”紫鹃笑道:“那日我说了好多话儿,姑娘如今却是要问哪一句?”雪雁说道:“那日你说春鸢与琏二爷夜里头,在二门上小厮们歇间儿喝茶水的屋子里来着
紫鹃想了想,说道:“也不知有没有瞧真,恍惚是他们两个的背影和身段儿。”雪雁冷笑着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说道:“你且去把她叫来,今儿我竟要好好审审她。”紫鹃笑道:“都过了那么些天了,她哪里还肯承认了?”雪雁说道:“我前些天忙,又因着墨爷要去京里头,来往的官员也多,送礼的也多,竟没顾上问她。如今墨爷去了,我正有这闲心要理一理府上呢,你倒又瓢我一盆冷水来了。”紫鹃忙道:“我是怕姑娘操心累了身子骨儿的,哪里就敢瓢姑娘一盆冷水了?”说着,带笑自去找春鸢了。
☆、第四十六章
紫鹃将春鸢带来了雪雁的屋子里;雪雁便挥手让紫鹃退下了。随后冷冷地看着春鸢,冷冷地笑道:“果真是个不安分的丫头。且都已把你弄去那二门外劈柴禾了;竟还能与那琏二爷勾搭上手。”春鸢没好气地站在雪雁面前;一脸不屑的样子;说道:“姑娘可莫要空口无凭说瞎话,你哪里就见到我与琏二爷一起了?”
雪雁端起盖碗茶,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又淡淡抿了一口;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那点子丑事,还能瞒得过别人么?”说着;忽然断喝一声:“还不快跪下了!在我面前;你也敢放肆。”春鸢一惊;只得老老实实地跪在雪雁面前,却兀自强辩道:“正是姑娘这句话儿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姑娘与墨爷做的好事儿,自己心里头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雪雁心中一骇,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你且说说,我与那墨爷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儿了?”春鸢也不说话,只是偏着头不理。雪雁放下盖碗,说道:“素日我竟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却总是看我不顺眼。想必是瞧着我成了主子里,故而心里头不快了是不是?”
春鸢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姑娘如今是主子,我还是个奴才。不敢不快。只是姑娘是如何做上主子的,恐怕姑娘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罢了。”雪雁问道:“我自己竟也有些惶恐,且听听你的高见。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做上主子的?”
春鸢道:“姑娘不过是服侍了林姑娘三年,且又是被打残了腿的,故而老爷可怜你才收了你做义女罢了的。只是姑娘的腿残得竟也蹊跷,偏是前几日,又给治好了的。若是老爷知道,不知道还会不会含笑九泉了呢?”话刚说完,已被雪雁反手打了两个耳光,骂道:“老爷的决定也是你能说的?你只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就这般的血口喷人了起来。我若再容你,别人只当我是个死的了。况你又与那琏二爷做出了那等子的好事来,府里且是干干净净的地儿,岂容你胡来?”说着,便吩咐外头的媳妇子,说道:“将她拖了出去,乱棍打死。”
春鸢一听,顿时浑身发软,倒在地上,痛骂道:“我在这府里伺候了十八年了,如今便是要打死,且也轮不到你雪雁!你自已摸着良心问问,你可是——”一句话未说完,两个媳妇子已走进屋内,将她拖了出去。雪雁叫道:“撕烂她的嘴!”媳妇子答应了一声,顿时扯得扯,拉得拉,将春鸢的嘴巴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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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同一时间,贾琏已将林墨之事告诉给了凤姐儿知道。那凤姐儿一听,登时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入贾母的正房中,正巧王夫人也在一旁坐着。凤姐儿遂先给两个人请了安,这才笑着说道:“老祖宗今儿气色大好,想必是昨儿晚上的枣泥糕补的。”王夫人攥着佛珠,也笑说道:“那枣泥糕是南安王府的几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