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将信写好揣在怀里,匆匆出了府门——幸好府里人都正在为了许老爷子的寿宴而上下忙碌,我只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混了出来,看门的也没有精力多盘问我——正赶上负责采买的家丁买了酒回来,大家都聚在门口处点货,没人顾得上我。
一路小跑着来到府衙门口,将信递给看门的衙役,喘着道:“差爷,小的是许府的下人,我们老爷三日后办七十寿宴,帖子已经给知府大人送过了,这信是我们老爷给楚师爷的,烦请差爷代为转交。”记得张回那几个人说过这流氓知府也在受邀之列,虽然帖子都是我写的,但我不知道那知府的名字,不过也应该错不了。
那当差的看了眼我信上的封皮,笑了一声道:“这字我认得,确是请帖上的字。行,你回罢,这信我现在就送进去。”
到底是许老爷子,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谢过了那当差的,又匆匆小跑着回了许府。才一进门就被抓了壮丁,帮着把买来的装干果的麻袋往库房里扛。——上帝啊,我可是个女人,哪里拎得动这么重的麻袋?!只好连拖带扯地往库房走,却不料这麻袋并不结实,在地上拖了没几步居然特么的给破了!立时里面那些个核桃松子儿榛仁儿花生什么的就冲袋而出四散逃亡。
“哎哟你个臭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给许管家一眼瞅见,跳着脚地冲着我吼,“还不快给我捡回来!愣着干嘛!”
愣着干嘛——愣着,是因为我知道了答案:真相,只有一个!咳咳。
天衣无缝
看着满地乱滚的干果,看着那沿着排水石槽一路向着下坡路骨碌而去的圆圆的核桃,心中的那道结一下子就打了开来。假装追着那些核桃飞快地跑掉,趁着许管家不注意,一个飘移转弯拐往那道多米诺石坡,在那碎石堆里细细查找,终于被我发现了这整个杀人程序的启动钥匙——一枚圆圆的,石制的,球。
或者,可以把它说成是,滴水檐那狮子头上的眼珠,缺了的那颗眼珠。
我开始摆放那些青砖,然后是木匠工具,再然后系好断掉的竹篱上的麻绳,把铁锹恢复成昨天看到的样子,在它戳在地面上,手柄朝下,垫上一块并不平整的碎石片,这块碎石片的位置正处于排水石槽内,一切妥当,一如昨天我所看到的那样。
我沿路来至许老爷子的房门外,对准狮头滴水檐缺了的那只眼珠的位置,将我在石槽里捡到的那颗眼珠儿高高举起再松手扔下,眼珠儿掉在正冲着滴水檐的地面上的石槽里,然后就沿着微微倾斜的地面在石槽内滚动,一路向下滚,到了有台阶的地方由于角度一下子倾斜得大了,它滚动的速度就突然加快,到后来我几乎用跑的都追不上它,发足狂奔,勉强在石槽的终点——那堆碎石片处赶了上。
眼珠以极快的速度滚过去,其撞击的力量并不小,因此那块不太平稳的石片经它一撞便动了位置,导致支在石片上面的铁锹的柄也跟着偏移,铁锹柄一偏移,铁锹身就从木凳上掉了下来,正砸在凳下的青砖上。青砖多米诺骨牌一般散倒开去,引得那排木匠工具也跟着一个推一个地倒下,最边缘的那把锋利的小斧就那么准准地砍在了竹篱上,将我刚才绑好的那截麻绳再度一砍为二。
如果这麻绳上绑有一根削尖了的竹子的话,那么它此刻已经沿着竹篱架设的“丫”型通道一路顺着石坡向下飞滑,然后刷地飞出去,穿过横向拦设的那道竹篱,破窗而入,“扑”地一声插入吴术的肚子,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那堆形状各异的碎石,就是用来掩护这枚石珠子的遮障,如此才不会让人起疑。而那竹篱上的第一道斧痕,想必就是试验这杀人手法时留下的。
多么缜密,多么精巧,多么天衣无缝。
可这是为什么呢?
慢慢地走回许老爷子的房外,他还在午睡。一个端着茶的小丫头正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我轻轻将她拉过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小妹,昨儿个晚上老爷可出过房间么?”
小丫头摇摇头:“没有,昨儿正好是我在外间上夜,老爷并没有出过房门。”
“那……你有没有听到窗户响呢?”我又问。
小丫头想了一想:“没有。”
“老爷夜里没有起过身么?”我不甘心地追问。
小丫头又想了一想,道:“没有。倒是昨儿夜里我在外间听得里面有敲木头的声音,便问了老爷一声儿,老爷只说大概是拐杖倒了,叫我一早再进去扶起来,之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敲木头的声音?
“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辰的事儿么?”我问。
“约是丑时正左右罢。”小丫头答道。
丑时正,正是凌晨两三点钟的光景。只是那敲木头的声音又作何解呢?
正琢磨着,就见许管家步履匆匆地跑过来,问向我道:“老爷还在睡呢?”
我点点头,许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半晌听得许老爷子在里面道:“进来罢。”
我和那小丫头便跟着许管家一起进了房,小丫头伺候许老爷子起身,许管家则躬身立在一旁道:“老爷,衙门里的师爷带着一干衙役在府门外请见,您看……”
许老爷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顿了一顿,语声平静地道:“请进来罢,先在前厅招待,我这就过去。”
许管家领命去了,我在旁立着静静看那小丫头服侍许老爷子穿衣穿鞋,看这位老人家原本挺直、此刻却显得有些伛偻的脊背,心中一阵的不忍。走过去将拐杖递到他的手里,扶住他的臂弯,一起出了房门。
这个老人,还有三天就要过七十大寿了。
慢慢地来至前厅,果见楚凤箫已经等在了那里,微笑着上前向许老爷子行礼请安,并且直言不讳地说明了来意:“本衙接到消息,言说许老府内发生人命血案,知府大人特遣晚生前来调查,望许老给予方便。”
许老爷子忽地哈哈大笑,道:“这是哪个混小子开的玩笑?!老夫府里发生血案,如何老夫却一点不知?知府大人的耳朵未免也忒长了些!”
楚凤箫不急不慢地微笑道:“无风不起浪,许老大寿在即,有这种传言总归不大吉利,不如确认一下的好,也可堵得传言之口。望许老行个方便。”
“哈!”许老爷子带了丝火气地笑了一声,“老夫活了一辈子,什么不吉利的事儿没见过?还怕这个?怕这个也活不到这会儿了!——小子,你回去罢!告诉你们知府大人,莫要以为老夫行将就木就好欺负,想拿老夫说事儿充他那政绩?他胆子未免大了些!”
楚凤箫仍旧不慌不忙地微笑,拱手道:“许老多想了。还是请许老行此方便,让晚生等入府查看一番,也好给各人个交待。”
师爷不愧是师爷,心思果然七窍玲珑。楚凤箫没有硬接许老爷子的话头,而只是认准了要进府查看这一句话——因为只要他不小心顺着许老爷子的话头走,必定会被许老爷子“倚老卖老”地搅和得无功而返,要知道,许老爷子可是为朝廷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工师,就算是退休在家,那也是有资历有面子的!
许老爷子见楚凤箫难缠,便冷哼着道:“你说我府上发生了人命血案,可有证据么?没有证据就想乱搜我许府,天下还没有这个理儿!”
楚凤箫看了我一眼,微笑道:“知府大人自是从贵府得到的消息,因而才知道此事,想来不会有假。”
“谁?他是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老夫我怎么不知?!”许老爷子怒道。
我松开他的手臂,向前慢慢走了两步,转头面向他,躬身垂首,低声道:“回老爷,是小人送出的消息。”
半晌没有听见许老爷子的声音,我抬起眼向他看过去,见他眉头紧锁地瞪着我,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你听谁说的?”
“回老爷,是小人亲眼所见,死的是吴二爷,现在正陈尸于他的卧房之中。”我语声平静地回道,知道这一次我是甭指望着许老爷子销我奴籍了——不活活打死我就是好的。
“好——好——我还真是买了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回来啊!”许老爷子点着头,咬牙说道。
楚凤箫适时接了话茬道:“既如此,事不宜迟,请许老行个方便!”语气中施了些压。
许老爷子倒也不气不急了,转身慢慢坐到椅上,淡淡地道:“既是官府办案,老夫自不能拦着,请便罢,恕老夫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就不奉陪了。老许,宴请的事筹办得如何了?”
许管家便上前回话,一主一仆压根儿不再理睬楚凤箫,把他彻底晾在了那儿。楚凤箫脸上却也并无尴尬,只向着许老爷子一拱手,道:“晚生还需借这位小兄弟一用,得罪之处望许老海涵。”说着冲我一点头,转身出了前厅。
向许老爷子行了个礼——虽然知道他不会理我,而后也出了前厅跟上楚凤箫去,走得离前厅远了些后,见楚凤箫忽地吁了口气,转脸望向我,唇上勾起个顽皮的笑,道:“许老爷子还真是不好对付——险些被老人家一棍子打回衙门去!”——完全不见了方才那一本正经假作沉稳的样子。
见我看ET似地看着他,楚凤箫一伸肘子磕磕我的肩窝儿——就像对待哥们儿似的,笑道:“怎么哪里有命案哪里就能看到你呢?你小子不会是丧门星转世罢?”
丧门星……真难听,还是死神听起来酷一点……
耸耸肩,没应他这话,听得他又道:“把你知道的先跟我说说罢。”于是便将从我来的第一天起直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拣重要的讲给他听,一行说一行就到了吴术陈尸的房间,跟来的衙役们上前将门打开,迎着楚凤箫入内,楚凤箫上前看了眼吴术的尸体,不由皱起眉向旁边的衙役道:“你回去看看庄先生那里忙完了没有,来时他似乎还有一具尸首待验,一旦他验完就速速请他过来。”那衙役领命才要离去,就听得外头有人道:“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