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眼看落下时突地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攥住腕子,冷冷地一声儿道:“放开他。”
循声看过去,却见是一直走在前面的楚龙吟折返了回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生气,却没来由地令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冷意。
“你他妈的算老几?!敢多管闲——”
“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楚龙吟的一拳已经送到那大汉的面门上,同样的两道鼻血从这大汉的酒糟鼻里喷了出来,直打得他一阵发懵。
“你找死——”大汉吃痛,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拳也抡在楚龙吟的面门上,打得楚龙吟向旁边一个踉跄。
楚龙吟不甘示弱,挥拳再度抡回去,醉酒大汉架拳相迎,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厮打在一处。这厮打完全没有招式可言,靠的就是拼勇斗狠,你使王八拳,我用乌龟脚,谁抗得住谁就占上风。
结果两人都没抗住对方,搂抱着滚到了地上,转眼就成了两个土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没有距离。
我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楚凤箫过来扶了我一把:“没事罢?”
“还好。”我摁着左边的腰部,疼得从心底里倒抽口凉气。
我们俩戳在一旁盯着场中那两个厮打的土人,就是想助拳也插不上手,这两人上上下下不断变换体位——呃。……反正……
万一不小心帮错目标就不好了,所以只能站在旁边伺机而动。
一时便见楚龙吟整个骑在那大汉的身上,照准脸上左右开弓一顿重拳,直打得尘土飞扬血花儿纷坠,不一刻那大汉就只剩下哼哼着求饶的份儿,楚龙吟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土——他那张脸比地面也干净不了多少,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扭头冲我和楚凤箫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走人,走没两步他突然又转回头去踢了那仍在地上躺着哼哼的大汉一脚,终于满意了。
他还真是个……痞子。
围观团见没了热闹可看,哄地一声四散,该逛街逛街,该卖烧饼卖烧饼,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我们仨拐进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楚凤箫掏出帕子来擦脸上的鼻血,楚龙吟则揉着自己的脸呻吟着道:“小情儿,给老爷捶捶背。”
我依言过去狠狠捶他,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直捶得他背上尘土四散飞扬,呛得我直咳嗽。
“身为堂堂知府,你跟他动的什么手?”楚凤箫掸着衣服道,“身份一亮不就没这些事儿了么。”
“废话,亮了身份还能亲手揍他么?!”楚龙吟挤眉弄眼地坏笑,“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这把骨头都皱了……嗳嗳,臭小子,捶轻点儿,把老爷当面口袋呢?”
楚凤箫看着他灰头土脸的这副样子,道:“怎么着,是回去换衣服然后坐车轿去还是派人往于府说一声儿不去了?”
“去,当然要去,”楚龙吟转身拍开我砸在他背上的拳头,顺势敲了我脑瓜一记,“老爷我还没见识过那清城四大美人之一呢。”
“那就回府换衣服罢。”楚凤箫莫可奈何地摇了下头。
换衣服?楚大痞子已经没有能换的衣服了。所以这痞子笑道:“回去做什么,麻烦。就这么着去罢。”
“你这副样子上门人家不把你打出来?”楚凤箫指着楚龙吟浑身上下的土挑眉。
“也是,”楚龙吟突然笑得灿烂,“老二,换换衣服。”
“别想!”楚凤箫向后跳开,双手护在胸前瞪向楚龙吟。
楚龙吟目光“啁”地又瞟向我,我连忙摇头:“我衣服小,你穿不了的,穿不了。”
于是楚大痞子的目光又瞄回楚凤箫的身上,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脱。”
……
抗不过楚痞子的淫威,可怜的楚凤箫小同学委屈万分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同他换了,才一上身就愤怒地叫了一声儿:“你——我新做的衣服!你看看!”却见那衣服的下摆早因方才同那大汉在地上摸爬滚打而刮扯坏了,撕了偌大一道口子。
“娘儿兮兮地叫唤什么,”楚龙吟抬腿踢在他屁股上,然后走过去猫下腰,抓住那下摆突地一扯,“嘶啦”几声竟然把半幅下摆撕了下来,直起身笑眯眯地拍拍楚凤箫的肩:“成了,撕得挺齐,当短衫穿罢。”
“我新做的衣服——”楚凤箫气怔地望着自己被“和谐”掉的新衣,磨牙霍霍。
楚龙吟不理他,一摇二晃地率先拐出了巷子。
“到时候别说我是你师爷。”楚凤箫咕哝着,万般无奈地同我一起跟上去。
“他从小就这么欺负你么?”我有些好笑地问他。
楚凤箫微微一笑:“嗯。他从小也这么着打跑所有欺负我的人。”说话时,眼睛里满是暖意。
我将目光放在前面那家伙总也没个正形的结实的脊背上,想起了刚才他面对大汉时那淡淡的冷冷的神情来。
有时慵懒,有时精明,有时冷漠,有时又完完全全地像个市井无赖——这个万花筒似的男人究竟还有多少未曾展示出的面目呢?
一时间我突然有点惶惑:我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脱离他的手心?销去奴籍这个愿望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两颗明珠
于府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因为是私宴,所以这位“张大人的小舅子的表姑的二弟”并没有特别张扬,只在大门处安排了一位老管家并几名家丁相迎。
由于楚凤箫被迫穿着变短的衫子不愿出头,所以递帖子是由我去的,楚凤箫躲在满脸坏笑的楚龙吟身后,趁人不注意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管家接过帖子看了一看,连忙支了个家丁到里头传话,满脸陪笑地迎上来,将我们三人引入府内。那位“张大人的小舅子的表姑的二弟”于员外接到信儿后快步从厅里出来,又是行礼又是致敬,点头哈腰地将楚龙吟引入厅门。
厅里早已来了五位上了些年纪的客人,见楚龙吟进来都忙忙地上来见礼,楚龙吟便也很是随意地将手一拱,算是回礼,而后摇头晃脑地径直坐到了厅内上首。好在虽然众人之中属楚龙吟年纪最轻,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官,其余的都是民,所以他这么毫不顾忌地坐到首座上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顶多是腹诽一下他这不大礼貌的态度。
通过一番相互寒喧后方知,于员外请来的这几位客人都是清城名流,有鸿儒,有商贾,也有威望高、口碑好的世家族长,无论哪一个说话在这清城内都是颇具份量的,就算你是知府大人,在这些人的面前也要让上一二分。
醉翁之意不在酒,于员外是个有心的,这场宴席只怕不太单纯。
——可惜,楚龙吟这混混儿似乎根本没把这宴席当回事儿,这个家伙是冲着于员外的女儿来的。
饮了一阵子茶,闲话了几句,于员外便请了众人出了前厅,径往偏厅用宴。
餐桌上才是说正事儿的时候。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于员外呵呵一笑开口了,或明或暗地一番话下来,立在楚龙吟身后的我也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原来是这于员外有个儿子,前一阵子参加了天龙朝一年一度的科考府试,无奈成绩不佳落了榜,无心重读再考,终日在家无所事事混日子。
还是那句话——有了钱的人他还想再要点儿权。于员外一心巴望着儿子在清城里能谋个一官半职的既光耀门楣又能有势依仗,而于家的那位亲戚张大人却不是清城的官员,就是有心相帮也是鞭长莫及,所以这于员外就把主意打到了清城知府楚龙吟的身上,希图藉着张大人的面子,再许给楚龙吟些好处,能遂了自己的意,给儿子买个官儿做。
在座的另外五个人都是于员外请来的说客,于员外一起头,这几个人便七嘴八舌地跟着煽乎,表面上把楚龙吟夸了个人间少有天下无双,实则却是凭着自己的身份和威望在向楚龙吟施加压力。
楚龙吟也不知听没听出于员外的暗示,只要是那几人敬的酒便来者不拒,杯杯见底儿。于员外这厢又替他斟满一盅,试探性地道:“大人,依您来看,以小犬这样的资质,适合做哪一类的职务呢?”
楚龙吟夹了一筷子笋丝,点头道:“唔!这道菜不错,清口,降火,成日吃惯了鸡鸭鱼肉,偶尔吃吃这清淡小菜还真是对了胃口!于员外,来来,你也吃,吃!”
于员外干笑两声,依言夹了笋丝放入口中,顺便冲旁边的那位鸿儒使了个眼色,那鸿儒便笑向楚龙吟道:“要说于老弟家的小公子,那可是老夫所仅见的天资聪颖之人哪!这孩子认真,也肯吃苦,只是赶得不巧,府试的时候正感风寒,带病上阵,没有发挥好也是正常。这孩子也是心重,总想着早早自立,免得于老弟为他操心——以这孩子的资质和学识,完全不亚于本次的府试头名啊!以老夫看明年的府试他参不参加的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倒不如早些找个事做,为国为民多出些力,若能有幸建个功立个业的,也能为咱们楚大人的政绩做些贡献。楚大人的意思呢?”
楚龙吟哈哈地笑了两声儿,端了杯子道:“老先生言之有理!本府最头疼的就是每年的政绩考核,老先生时刻为本府着想,实是本府之福啊!来来来,本府这里敬老先生一杯!”
那老儒连忙举杯同楚龙吟一起干了,楚龙吟一抹嘴,继续笑道:“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贡生?”
老儒答道:“雷煜十七年。”
“哦!”楚龙吟一拍脑门,“本府听我家邻居的二婶子她表姑的女婿的同乡的五舅说啊,那一年在京都发生了件怪事儿。”
众人便被他这话吸引了注意力,都问是什么怪事儿。
“话说那是五月当午的正午时分,”楚龙吟将酒盅儿往桌上一放,说书似地开讲了,“天上日头正热,一个小脚儿娘子在路上这么走着。且说这小脚娘子的长相:那真是柳叶弯眉樱桃小口,肤赛凝脂体似弱柳,她上身穿一件……”
“咳咳,”于员外尴尬地咳了两声,意在提醒楚龙吟刚才那老儒的话他还没回答,楚龙吟一回头,向我道:“傻小子没眼色,于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