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楚龙吟的身后,绕至李三聪尸体的正面,这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惊:这个人……不就是今早问我粥“好不好吃”的那一个吗?难道就是因为我说了那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从而导致了他们这些人这么快就窝里斗起来?!天,我……我不成了害死李三聪的间接凶手了吗?!
一时间惶惑又自责,听得楚龙吟道:“李三聪确乎是缢死,不过,并非自缢,而是遭人勒颈身亡。”说着指着李三聪脖子上的勒痕给楚凤箫看。
“也就是说,凶手勒死了李三聪后把他的尸首倒吊到了梁上,”楚凤箫凑过去细看,“这却是图的什么呢?”
正说着,雄伯闻讯带了一干家丁匆匆赶来,楚龙吟便让雄伯传话下去,将内宅所有的门都关了,谁也不得出府,另使人将所有的男仆召集至东院,由楚凤箫去一一问话。
这当口兄弟两个又围着李三聪的尸体转了几圈,而后又在屋内东瞅西看了一阵,楚凤箫便道:“屋内没有打斗痕迹,显然凶手是趁李三聪不注意由其身后掏出绳物来将其勒毙的。且看他颈上勒痕,绳结在脖子后部,且勒痕甚深,方向偏上,由此可见,凶手第一是气力不小,狠狠地勒下去使得李三聪根本没能挣扎几下便断了气;第二,身量应该较李三聪高些,因勒痕由前至后呈向上提状;第三,凶手与李三聪必定十分相熟,李三聪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显然是因为天热才脱了去,而如果是不熟的人进门,他怎么着也得暂披一下以示礼貌——咱们府里的下人还没有粗枝大叶到毫不知礼的,反而是十分相熟的人进门才会令李三聪不避讳地继续裸着上身。因此,我认为凶手的范围应先缩小在伙房这干下人之中。”
楚龙吟展颜一笑,道:“小凤儿有长进了。这几点说得都不错,待会儿你只重点问问伙房里的人就是了。只是现在庄先生还醉伏于桌,无法请他来断定李三聪的死亡时间,对即刻破案略有阻碍……”
“还不是你那馊点子出的。”楚凤箫摇着头,“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庄先生弄醒……”
“李三聪……是死于一个时辰之内。”我忍不住轻声开口。
如果李三聪当真是因为我今早那句话才引来杀身之祸的话,我就是间接害他致死的人。然而眼前结果已经无法挽回,我只能尽己所能地帮他找出凶手,以此赎罪。
楚家兄弟不由齐齐望向我,楚凤箫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轻声问道:“小钟儿,你从何得出此结论的?”
“我还须再确认一下。”我抬头看着他。
楚凤箫点了点头,我便走上前去,捏了捏李三聪的面颊、颈子、上身及双臂,然后回过头望向他,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说法:“李三聪确是死于一个时辰之内。他头下脚上悬吊于梁,然而头部并未出现血坠(即尸斑),通常血坠出现在人死后半个时辰至一个半时辰内,而窒息死或急死的尸体血坠则出现得更早更快,约在死后半个时辰之后甚至两刻(即三十分钟)后。且李三聪双颊呈僵硬状(即尸僵现象),颈部及上半身、双臂仍显柔软,因尸体僵硬状况是由上至下发生的,最早出现僵硬的部位即是面部,由此亦可证明李三聪的死亡时间尚短,应超不过一个时辰去。”
这番话下来,楚龙吟和楚凤箫都不作声了,两对一模一样的星般眸子齐齐盯在我的脸上,就好像我刚才说的不是人话而是火星语似的。
知道这些话一旦出口必会引起这两个人的疑惑和惊讶,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曾有位以揭开真相为己任的法医老爸,一位以宣扬正义为工作的刑警老妈,从小耳闻目染,道义上,道德上,观念上,习惯上,种种因素作用下都注定了我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让这条人命冤枉地葬送。
反正我这肉身的身世和来历问题在楚龙吟那里已经挂上号了,不在乎多几个问题排队。
楚凤箫望了我片刻,扭头向楚龙吟道:“我这就去问问伙房的人一个时辰之前的情况。”
——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相信我了,毫不置疑的。
待他出了房门,楚龙吟这才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小情儿真人不露相,倒是我大意了。”
大意了?他什么意思?
楚龙吟没有再多说,只是细细地在屋内检查起来。却见屋子的东西两侧墙边各设了一张木床,看样子是双人“宿舍”,床脚处又各有一桌一椅,摆着油灯、水杯等杂物。李三聪的衣服搭在西边的椅子上,显然那一侧是他的地盘,桌上油灯亮着,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李三聪的尸体悬吊的位置正在两套桌椅之间,古代的房梁都高,不过把绳子扔过梁去也并非难事。而这屋子也许是年头较久的缘故,房顶或是墙壁上的粉都大块大块地剥落了,结着蛛网,覆着黑尘黄斑。
正如楚凤箫所说,屋内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凶手为何不干脆借机制造一个李三聪上吊自尽的假象,而反而要把他的尸体弄成现在这么一个诡异的状态呢?
有原因的,他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楚龙吟满屋子细细检查了一阵,又让我搬过东墙的那张桌子和椅子上下摞起来,他上得桌去,踩在椅子上正好能够着悬吊李三聪尸体的那根绳子所搭的房梁。探头在上面瞧了一阵,脸上泛起了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时楚凤箫从门外进来,楚龙吟便从椅子上迈下,一手撑在我的肩上跳下桌子,险些把我摁得坐到地上去,他便顺手在我的后脑勺上拍了拍以示抚慰,问向楚凤箫道:“如何?可有了嫌疑之人?”
“有是有了,只不过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证明自己的不在场。”楚凤箫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我方才不止问了伙房的人,所有的家仆也都问过了一遍——这倒好说,只需让他们相互证明案发前后的时间里自己不在场就是了。先说除伙房的人以外的其他下人——十分巧的是,在案发的一至两个时辰内,一部分下人凑在一处用晚饭,一部分下人打扫庭院,还有一部分候在前厅附近随时待唤,每个人都有不止一个的人证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这么一来反而很容易就锁定涉嫌范围,即在伙房任职的、除死者李三聪之外的另七名厨子。”
“在这其中有四名厨子自始至终都待在伙房,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楚凤箫继续说道,“另三名厨子:伙房总管丁德明、南菜主厨陈向东、北菜二厨徐进的不在场证明略显模糊,不出所料的话,凶手应在这三人之中。”
“通过问讯得知这三人皆有杀害李三聪的动机:总管丁德明,对自己手中权利看得甚重,因伙房总管一职每每有油水可捞,因此凡是对其职位有威胁之人都曾遭到他的排挤打压。听说今早丁德明同李三聪就伙房总管一职发生过口角,险些动起手来,后被众人劝开,而李三聪之所以在死前回到自己房中,就是因为今日这一整天都受到丁德明的无理挑衅,心中有气,加上他今天又有些闹肚子,遂托病请假回房,之后便遇了害。”
楚凤箫说至此处,又是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沉重,偏开目光望向窗外。听得他继续说道:“李三聪是北菜的主厨,据说其手艺不如二厨徐进,只是仗着比徐进早入府几年,因而一直占据着主厨的位置不肯让贤,因此两人之间也是矛盾不断,怨恨堆积日久。也有人证明今日亲眼看到徐进往李三聪的饭菜里放了几勺子溲水,想来就是导致李三聪腹泻的原因。兼之丁德明与李三聪的口角在伙房人尽皆知,因而不排除徐进藉此机会作案并且嫁祸于丁德明的可能性。”
“南菜主厨陈向东,听说曾与李三聪同时看上了一位姑娘,原本那姑娘有意于陈向东,却被李三聪从中作梗硬是将两人拆得散了,陈向东因此而一直记恨于李三聪,甚至有一次企图杀害李三聪未遂,所以此人嫌疑最大。”
“而在李三聪死亡的一个时辰前后,丁德明曾独自离开过伙房一段时间,这期间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去向,而据他自己所说,他不过是觉得身上不大舒服,便到院子里随意走了一走。”
“徐进和陈向东两个人却是在案发前后一起回过徐进的房间约有两刻(即三十分钟)多的时候,其原因是陈向东急需钱花,便找徐进借钱,徐进原不想借,无奈陈向东也看到了他往李三聪饭菜中浇溲水,以此相要挟,徐进无奈,只好带了他回房取钱——在这期间,陈向东拿了钱后先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钱收起,而他的房间就是这一间——他与李三聪同住一房,据他自己所说,在他回房时李三聪正躺在床上歇着,屋内没有点灯。他原以为李三聪已经睡着了,便黑灯瞎火地摸索了一阵,想要把钱收到自己的衣柜中,因此才在屋内多耽搁了一段时间。而当他准备离开时,李三聪却起身下床,点亮了油灯,坐在他的那把椅子上喝水。——之所以问到这些细节处,是因为陈向东和徐进处于分开的情况只有这段时间,如果这段时间内陈向东杀害了李三聪,那么他应是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的。”
“只不过徐进的房间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陈向东从此屋出去回到徐进房中,叫他一起回伙房去,徐进吹熄了油灯准备出门时,清楚地看见墙上映出隔壁李三聪坐在桌前的影子,因而反倒为陈向东并没有杀害李三聪做了证明。”
“两人回到伙房又过了一柱香(约五分钟)时候,丁德明才随后回来,而不过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刚才前来报告李三聪死讯的那名小厮因受了李三聪先前之托到外面替他买了些止腹泻的药,同另一名小厮结伴回来,路过李三聪的房间时顺便将药给他,因而发现了尸体。倘若陈向东果真并未杀害李三聪,那么李三聪的死亡时间就应是从陈向东与徐进离开房间至小厮发现尸体时止,在这期间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之人,只有丁德明一个,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