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老爷捋捋胡子,笑了一声,道:“大人,小儿愚钝不堪,还请手下留情。”
场面话,韦浩然向来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只是适当的谦虚一下还是必要的。
华顼一点头,转而看向韦浩然,道:“素闻贤侄有小韦陀之名,想来也必有韦陀之才,那些经义暂且不提,我只想问贤侄一句,不知对韦菩萨有何看法?”
韦菩萨是外人对韦陀的敬重,因他有肉身成佛的异相,因此人人都认为他已修成正果,成了菩萨。
说到底,华顼也怕这个小韦陀会跟韦陀一样,某年某月某日忽地开了窍,也生出求佛问道之心,到那时候撇下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岂不等于是守活寡,所以他旁的都不问,当先一问就是这个,如果韦浩然真跟韦陀一个性子,那么后面的问题也不必再问,直接就可以端茶送客了。
第116章 问答之间
“先祖有大志,侄儿自愧不如。”
韦浩然回答得中规中矩,既表达了对先祖的尊敬,又隐晦的表示,他是不会走先祖的老路,还谦虚了一把,孰不知其实他肚子只正嘀咕着两个字:犯傻。
没错,韦浩然其实一直对先祖韦陀沉珠的行为是很不屑的,要成佛也罢了,自成佛去,何必断了后世子孙的活路,要不是当时韦家还另外有些家底,恐怕现在早就已经一贫如洗了。
他是不会走韦陀的老路的,虽然挂着小韦陀的名号,但他骨子里绝对不想做小韦陀,韦浩然就是韦浩然,他只做他自己。
华顼的脸色好看了些,又问道:“贤侄在家中,近来可曾读什么书?”
韦浩然张口正要答,韦老爷却抢先道:“已学过百文千字,如今正读论,来年童试,想是能过的。”
韦浩然摸摸鼻子,没吭声。心中却不以为然,父亲可真会往他脸上贴金,他平素最不爱读这些正经书,偏爱游记、杂文,佛经也是有所涉猎。
华顼是什么人,一看这父子俩的小动作,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便道:“既然读论,不知又读了几篇,且诵一段听听。”
这已经是给韦家留面子了,以华顼的性子,是想直接从论语中挑出几句考问韦浩然,但方氏一直在对他使眼色,结发妻子的情面总是要卖的,所以华顼没出难题,只让韦浩然背诵几句。
韦浩然沉默不语,他不是不会背,只是隐约听出,华顼这番考校,分明就是和普通人一样,要他读书博取功名,偏偏他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个,本来看华灼处乱不惊的样子,以为能教养出这等女儿的府尹大人也必有与常人不同之处,谁知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混帐东西,大人让你诵论,你快诵呀。”韦老爷急了,这孩子平素最爱闹腾的,怎么这会儿成了闷嘴葫芦。
“伯父择婿,莫非只从学问功名取?”
被父亲一逼,韦浩然再也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反问。
华顼一愕,韦老爷已是跳了起来,怒斥道:“混帐,怎么说话呢,还不给大人赔罪。”
韦浩然原想今日来见未来岳丈,好歹要压一压性子,可是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本来就是个桀傲不驯的性子,平素放浪惯了,被父亲这一骂,不但不肯低头,反而道:“父亲,孩儿何罪之有,世人皆以学问、功名为上,孰不知此为大俗,都道书生百无一用,可曾见天下读书人,有几个能成国之大器者,余者皆碌碌,孩儿本以为华家有所不同,却未料到也是至俗矣,可惜虎女犬父,府尹大人尚不如一幼女……”
韦老爷几乎被他气厥过去,往日只喜爱这个儿子不拘世俗,与众不同,不料今日才知,根本就是一蠢儿,说话行事连场合都不分了。
竟然被一小儿给教训了,华顼先愕后怒,沉下脸正要开口,忽听门外有丫环道:“老爷,夫人,小姐听说韦三少爷来了,欲求一见。”
“她身子不好,还见什么外客。”方氏轻喝了一声,脸色也是难看无比,算是彻底对韦浩然没有半分好感了,自然不愿再让女儿见他。
“罢了,既然来了,就让她一见。请小姐过来。”
华顼却一反之前的态度,让方氏大愕,待要开口反对,却见他一个眼色使过来,夫妻同心,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叮嘱那丫头,道:“外头有些起风了,叫八秀给小姐添件衣裳再让她出来。”
那边韦浩然听得华灼要见他,倒又觉得这女孩儿果然不同寻常,没听说相女婿相到女儿家亲自来的,这不合俗礼的举止,反而更契合了他的性子,韦家三少爷,本来就是个把礼法不当回事儿的人,当然不想娶个一言一行都要守规矩的女子回去过一辈子。
隔不多久,华灼来了,她饿了三天三夜,虽说对身子没有大碍,但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圈儿,这几天调养得好,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
“父亲,母亲。”
先给华顼和方氏见了礼,她又来到韦老爷面前,道:“拜见韦伯父。”
“贤侄女快快请起。”
韦老爷看华灼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要不是儿子胡闹,今天这亲事说不定就能定下了。
“韦世兄,方才我爹爹是否考你学问了?”
来到韦浩然面前,华灼轻声问道。其实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父亲会问些什么,父亲是有大抱负的,但在仕途上一直被华家压制着,心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气,在父亲心中,乘龙佳婿的家世身份还在其次,但必定要是能实现父亲的大抱负的人,即使将来一甲无名,至少也得是个两榜出身,要心存大志,要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而韦浩然这个人,虽然她所知不深,但也看得出,这个少年跟父亲根本就不是一类人,父亲跟他,必然说不到一起去,所以她一开口,就直指矛盾的核心,倒要看看韦浩然是不是真的对她有心。
韦浩然挑了挑眼角,笑道:“不错,但是我没有应答,小姐可知道是为什么?”
果然是这样,她就知道……华灼有些无力地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她要见韦浩然,估计这会儿韦家父子俩个已经让爹娘赶出府去了吧。
“韦世兄不是世俗中人,自然不答世俗之问。”华灼先恭维了一下,见韦浩然面露几分欣然之色,知道自己的回答投了他的脾气,便趁热打铁,又道,“我爹爹的考问,你可以不答,但我也有一问,韦世兄若不想答,便请回吧。”
韦浩然一揖手,道:“请小姐提问,我若答不出,自转身便走,从此见小姐便退避三舍。”
这个态度,已经不是自信,而是狷狂了,隐在言下的意思就是随你怎么问,我都答得出,口气大得几乎能盖过天去。
“我欲向方外求荣华,韦世兄以为可能否?”
如果说华顼考校韦浩然的学问,还算是比较隐晦的表态,那么华灼的问题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告诉韦浩然,她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他到底是草包还是高才,她看中的是韦家的背景,是他头上那个小韦陀的称号,她要借助那些方外之人在朝庭上的德望,来间接替华家求荣华。
她明明白白地问,你能帮华家吗?
韦浩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这个他认为懂他的女孩儿,竟然问出了他最为厌恶的问题。
“你……”
“韦世兄若不能答,便请自便吧。”
华灼一侧身,让出了门的位置。
“灼儿,休要胡闹。”
华顼轻咳一声,女儿的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下一刻,他却忽地明白了女儿的苦心,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气,堵在胸口,闷得教人发慌。
“爹爹……”
“回秀阁去。”华顼沉下脸,以一惯的严肃神色掩去了胸中的苦闷。
华灼转头看向韦浩然,见他面色难看,仍是不能置信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大为失望,她想用终身为父亲搏一个机会,可是看样子,韦浩然根本就靠不住,白挂了一个小韦陀的名号,指不定是韦家人自己吹出来的。
她咬了咬唇,微微屈膝,向父母告退,转身离开了。
“今日真是来错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韦浩然终于回过神色,一甩袖子,道:“是我错了,韦家小姐,不过也是一俗人尔。”然后拧头便走。
“你、你……”韦老爷被他气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人,都是我教子无方,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唉,告辞……告辞……”
韦老爷几乎是狼狈而走。
“送客。”方氏喝了一声,却坐在那里根本没动,待韦老爷走得连人影都不见了,才对华顼抱怨道,“早知竟是这样的人,真不该一时心软顺了女儿的意,老爷你为何还要同意让女儿来见他,若传扬出去,又是一场毁谤。”
“此子狷狂不羁,女儿性情像我,又岂能瞧得上他,我让女儿出来,也是教她死心。”华顼说着,忽地一叹道,“想不到灼儿她竟是一片苦心,倒教我万分羞愧。”
“原来老爷竟是这个意思……咦,什么一片苦心?”方氏轻笑一声,听到后半句,却是莫名所以。
华顼思忖了片刻,才道:“自高祖皇帝封昙宗大师为大国师以来,我朝上至庙堂,下至民间,都对方外之人多有崇敬,当今圣上也是一样,十分敬重佛门中人,多次遍请天下有名的高僧到京中开坛授法,虽说方外人不涉世俗,但实际上,上至皇亲,下至朝臣,都有结交方外之风,因此隐隐间,那些出家人竟也形成一股势力,可影响朝中许多事务,大如宗庙祭祀,小如官吏升迁,影响甚大啊……”
方氏原是不知这些事的,猛听华顼所言,顿时吃了一惊道:“竟然如此,那韦家岂不是……莫非咱们竟然小瞧了他……”
“那也未必,方外之人毕竟不涉世俗,他们虽有能力影响朝政,但却也不会轻易插手其中,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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