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包率先上了二,飞行船还未离开海域,所以舷窗外可以看到海鸟路过。
来到会客室外抬手敲了下门,门里有人应道:“进来。”
我开门进去时突然想起哈里斯对猎协会长的评价,他很认真地对我说:“米露,尼特罗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强的男人。”
哈里斯曾经跟我说起他跟尼特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哈里斯还是一个刚刚踏入武道的十几岁小孩子,而尼特罗已经成神。那个两手空空衣着邋遢的壮年男人,赤脚走遍世界的每一处武道圣地。
“你也许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做到那种地步,我在他身上看到武道的巅峰。而这样一个人,对我们笑时却跟个婴儿一样。”
哈里斯在武道上一辈子都在崇拜一个叫尼特罗的男人,不是念能力,而是真正的武术。
我走入会客室,是一间装修简单和式风格的房间,只有几个让人席地而坐的布垫。尼特罗会长穿着一身宽大的功夫服端正地盘腿坐在垫子上,他前面放了一张矮几。
将背包放到脚边,我跪坐到垫子上,双手放在大腿挺直胸背,面带微笑地对上尼特罗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然后低头恭敬地开口,“你好,会长,我是米露…西耶娃,来自艾斯米。”
“艾斯米可是个好地方,你肯来参加考试我也很高兴,每次见到特等生都是一种欣慰。”尼特罗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口里,笑呵呵得跟个没脾气的不倒翁似的,长长的眉毛翘到耳下让他的笑容更添一份无害的喜气。
我含笑不语,安静地坐着。
尼特罗笑着继续说,“你觉得你还有必要走下去吗?米露。”
那张红色的猎人执照,一开始就放在前面的桌子上,鲜艳的卡面亮到可以印出人影。
“在古文字翻译领域上你已经很有影响力,你最大的成就包括了规范鲁鲁卡遗迹古文字,帮助遗迹猎人发掘修复古迹,梳理了古迹历史的时间表及发表了多篇有影响力的论文。特等生的资格除了本身的成就外,还需要两个以上那个领域的猎人的推荐,而推荐你的是金…富力士跟萨茨。”
所谓猎考特等生,都是先拥有了猎人成就的人。他们不同于新生,而是已经在某个领域上做出重大贡献的特殊人才。所以猎协会为这类考生大开后门,重要的不是猎人证件,而是你做了什么。特等生就是先做出猎人的成就后才来领取这张执照的人。
哪怕你刚进入考场,一关都不用考拿了执照就走人也不算过分,考试本来就不是为特等生而设立。
我看向那张唾手可得的猎人执照,并没有立刻去拿。只是侧身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三十六开的黑本厚册子,这是从十三号街资料室里拿出了的复印本。
我把黑册推到桌上,猎人执照在黑色的册子旁边,红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尼特罗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我拿出来的东西,他知道我的意思也没打算开口阻止。
我跪坐着蹭后几步,避开桌子后身子一弯,对着这位被无数人崇拜的会长,诚心诚意行了一个头磕地的九十度大礼,“拜托您了,会长,我希望猎人协会能重新站在艾斯米身后。我代表艾斯米现任的所有义工,郑重地拜托您。”
艾斯米无法什么都一力承担,太多的制衡都需要猎人协会的权力的支持。但是哪怕最后只剩下艾斯米自己走下去,我们也无法说放手就放手。
“你应该知道,猎人协会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说了算。”尼特罗语调放缓,声音因本身的沙哑而让这份缓慢变得温暖厚重,他似乎是怕说得太严肃会吓到我。
我重新抬头,见尼特罗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那样看我,此刻眼前这位老人沉静如一潭深水,眼神澄明。
而他身后,一个水墨的“心”字钩点如铁,一眨眼就要割裂纸轴的空白,破纸而出。
我看向他身后那幅墨字,几乎是一字一句那么清晰而坚定地说,“我们相信,你是最强的。”
所以只要你肯承诺,我们就敢给予信任。
尼特罗拈着大胡子,沉默地跟我对视了一会,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所以就什么都不猜,陪着一位长辈面对面地坐着的耐性我还是有的。
“无论是猎人协会最终做出什么决定,艾斯米也不会停下脚步是不是?”
“是,艾斯米不会退步,因为流星街就在我们眼前。”
无论有多么痛恨对方,有多少次巴不得彼此以最残酷的方式消失,但一开始就存在的,哪怕是血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可是一条辛苦的路,如果仅仅只是环境污染治安问题,协会倒是可以提供帮助,你们这样做值得吗?”尼特罗笑容加深,他将手放在那本黑色的册子上,轻抚着厚皮封面,“没想到都这么厚了,鲜花之城的义工名册录。”
艾斯米的每个义工都曾在这些黑色的册子上亲笔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仅仅只是一部分。
“从来没有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既然选择了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心情异常平静,没有一丝犹豫地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今天这种关系,我们都不曾否认过流星街就是艾斯米。”
繁华之城与那片被遗忘的大陆都在同一块土地上,在一切灾难还未开始,残暴的独裁者没有圈禁国土前,没有流星街,只有艾斯米。
有历史学家曾研究过这方面的历史,那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独裁者与自由平民派的不死不休。艾斯米最终沦陷的地方是流星街,而保住的土地依旧是艾斯米。
真正的历史早已面目全非,一年一年因压迫与反抗筑起的血债,让流星街与艾斯米彻底反目,不顾一切地仇视着对方。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由仇恨堆垒而成的历史城墙,后来慢慢淡化,慢慢麻木,又慢慢地让世界将流星街隔离起来。艾斯米继续寸步不让守护着曾差点沦陷的土地,把全世界的繁花都种在这里。
到了今天,谁也说不清楚艾斯米与流星街的关系,像两个最冷漠又敌视的仇人,突然发现身上流着同一样的血液。
“对于流星街的问题协会内部开过几次会,这个问题不是短期就可以见到成效的,毕竟流星街牵涉到太多方面的利益,最后没几个人投下赞成票。年轻就是比我们这群老不死好啊,无论后果是什么你们都有足够的毅力去承担。看来决策会真是越来越不中用,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尼特罗笑着摇头,口气平淡听不出责备下的火气,“回去告诉哈里斯那小子,猎人协会会一直站在艾斯米身后,这不需要开会决定,我承诺了就会做到。”
亲自走这一趟,亲自见到猎协传说中的会长,是这次考试给我最大的收获,我庆幸自己一直留下来。
我站起身提着背包,将那本义工黑册子拿起来。然后对眼前这位一直盘腿而坐的老人恭敬地鞠躬,“在此向您告辞,尼特罗会长。”
猎人执照我最终还是没拿,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至于当猎人我自认功劳还是比不上各个领域里的前辈,猎人执照还是留给更适合这个职位的有能者。
“有空来玩,还有替我跟米诺儿问好。”
我开门时尼特罗又变成乐呵呵的不倒翁,他语带笑意地说。
我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会的,谢谢。”
会客室墙边,那幅纸轴下,有一瓶艾斯米的花。绿色苍劲的枝条充满生命力,无论在哪个地方都能看到艾斯米的鲜花,我们是如此努力地向前走下去。
走出来时飞行船上的喇叭又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下一位,请44号上来。”
我再下时与西索擦肩而过,他双目无神带着找不到兴趣目标的颓废,谁来到他眼前都能视而不见的样子。
我与他在上下梯时一个目中无人,一个目不斜视简单地擦肩背对,似乎谁也想不起来其实大家曾见过面该打声招呼。
下了梯我察觉到什么转头向后看,寂静空荡的走廊什么也没有。是错觉?
有些奇怪地向前走两步,突然近在咫尺的身侧有人用中文清楚地喊了我一声,“安。”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言,听在耳里却不可思议的陌生。我有些茫然地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那个叫我的人。
他穿着干净的衬衫,白色的绷带缠绕住额头的十字架,清秀的脸孔上有礼的微笑总是过于文气,似乎永远站在无辜的道德至高点让人觉得很无害。
你是怎么无牌混上飞行船的,你是怎么知道我是……
“真叫‘安’。”库洛洛抬头笑容温和,安是中文,而疑问就是通用语。他姿态随意地倚着墙,一只手拿着那本底封有五角星印痕关于占卜的书籍,话语里带着一份刚明白过来的清醒。
“米露…西耶娃一开始就死了。”所以只剩下安。
……我无语地低头瞪着自己的鞋子,你才是穿的,知道太多小心被灭口。我跟明洛的对话几乎都是中文,光凭明洛喊我的几次名字你就能知道我是谁,这太没天理了。
“灵魂与的转换吗?”他轻轻翻过一页书,也没看,上面的内容是关于占星术外,人类灵魂的去向。
我继续低头往前走,对这个家伙彻底没辙,人的外貌妖怪的脑袋,而且从不怀疑自己的推论出来的东西。你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全职猎人这本书,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库洛洛…鲁西鲁不是主角。
“你来自哪里?”
他站在原地任我走开,带着几分好奇的问题很犀利,声音低缓缺少诱哄的味道,只是简单的好奇。
我们还在冷战,兰斯。
我直接走过转角,听而不闻。
“无论你来自哪里,我都无所谓。”书被合上的声音,还有他不疾不徐跟上来的脚步。
我狂跑起来,想过被揭穿的那一天,可是没想过被揭穿时我会这么开心。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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