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庸俗的痛苦简而概括之就是:被拒+被甩。
仔细点儿的成长简历就是——
十六岁:B大学的中文系。
捷径:跳级。
二十岁:毕业,当了个合资企业的秘书助理(没办法,找工作容易吗?有钱就行)。
任务:打稿件,讲电话,拟官样书信。
安慰:公司的名字响亮。
感慨:大好青春,废了。
二十一岁:不甘示弱,想考出国去。
目标:国外不长眼的商学院。
手段:考了托福和GMAT(分数上等偏下),发出二十多封谄媚的求取信。
卑鄙手段:擅自提提职位,扩展夸张职责。
评语:盲目乐观。
损失:两万块报名费。
结果:几所美国中型大学的通知书。
发现:签证是最难的。
处了三年的男友也开始联系,不是美国,而是澳大利亚,说日后不能被我甩在后方。
二十二岁:
季节:冬末。
气候:风,裹着漫天的黄沙。
时间:阳光灿烂又肮脏弥漫的早上。
事件:美帝国主义拒了我!
感觉:想当恐怖分子。(千万别告诉警察叔叔!)
安慰:男友说,国内也挺好。
点评:谎言。
我平生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的悲哀。可谁知后面还有更让我悲哀的。
时间:一周之后
事件:男友得到了澳大利亚的学生签证。
影响:他有了个新词——我很忙。
我们以前也隐隐约约谈到结婚,但从此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字不提结婚,还净说些我怎么不温柔随和、脾气暴躁冲动、说话太多让他没法插嘴、平时不会干家务、总爱玩等等的话。这些话他过去也说过,多少有些开玩笑的意思,现在却是十分严肃。
终于:早春的一天。
事件:他对我说他一周后离境。神情冷漠。
心理描写:那一瞬间,春天远去。
我这个气呀,TMD!这么没骨气。就不能说清楚,是要甩了我还是要和我在一起!于是我说“那就算了罢”,气冲冲地回了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以往我们吵架,他都会主动打电话来,这一次,我等了几天,他也没来电话。
时间:昨天。
事件:我不行了。
愚行:在午休时出了办公楼,用手机打了电话过去。
结果:他冷冷淡淡的,不说什么。
蠢行:我忍不住在马路边放声大哭!
反应:他说了一句无理取闹,就把电话给挂了!
可恨!这么轻描淡写地甩了我!连些“是我配不上你、你真是个好女孩、再见、谢谢你、日后也许有机会”这样的废话都没有!
后果:几个外地人,本地人,乞丐和非乞丐都好奇地围观我。
补救:奔回楼里,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
失望:一直洗到午休结束,我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只好对大家说我得了红眼病。
……
这样的人生阅历和情史,自己看着都觉得十分平凡无聊。
仰起脸向着天空,我闭上了眼睛。今天,我突然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大约连命都保不住,可这何尝不是好事!因为这强迫我离开了那些伤感,死亡也并不可怕!这是自我安慰还是乐观向上?不管了,怎么开心怎么想吧。
低头叹气睁开眼,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去,拉上拉锁,我感到身心俱疲,抱着背包躺了下来。阳光暖暖的,我跨越了两个时空,也该跨越我心中的黯然……
第三章◎水边(1)
我发着抖冻醒过来,这是在哪儿啊?水声传来,我想起来了,忙四周看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那人还在瀑布下坐着,太长时间了吧,有五六个小时了。马还在树旁吃周围的草,没跑就好。我松了口气,又冷得哆嗦起来。昨夜没睡觉,今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难怪困得在野地里睡着了。幸亏我早上就是为了在野外长时间坐着哀叹我的失恋而穿得十分厚实。上身棉毛衫外有羊绒套头衫,下身深色运动裤外罩了牛仔裤,外面还有羽绒服。不然这么一觉,我非着凉了不可。忙振作起来,背上背包,把马牵到水边,又让它去喝水,看它停下,换了棵树把它拴上。
收集了点儿树枝,准备生火,那人肯定也冻得半死。想到这儿,我又一寒战——那可是个犯人啊!我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被打成那样,看来罪行匪浅哪。万一是个杀人犯可怎么办?强奸犯怎么办?我不成了东郭先生,或是把冻僵的蛇放在胸口了?
我哆嗦得更厉害了。可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不会是个坏人。为什么?就因为那句“放下我”?还是我的直觉?什么直觉,当初和男朋友恋爱时不也觉得挺好?直觉到昨天的结果了吗?狗屁直觉,还是小心为妙。
但现今举目无亲,我十分心虚。有个人在身边也好问问事情,况且那人伤得厉害,一把骨头,手无寸铁,抖来抖去的,站都站不起来,我完全能打过他!于是决定还是和他在一起,多注意些就是了。
可见人们的信任是建立在自己的强大和对方的无力上的。如果他不是爬都爬不快,我可不敢在这儿等着他。
转头看那人,见他正仰头迎着落下的水流,把头发都冲到脑后。我又哆嗦了,水多冷啊!他倒着一点点地挪出瀑布,然后向岸边缓慢地爬过来。我想过去拉他一下,这才注意到他上身是裸着的,看来衣服都给冲跑了。他爬得很慢,我真替他着急。想过去,怕人家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弄湿了我的鞋。我到底是个自私的人啊。
最后,他终于到了水边,又停下来,身子还坐在浅水里。他喘着气,把左手的镣铐放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右手摸起一块大白薯似的石头,半死不活地砸向镣铐。我真是忍无可忍了,跳起来,抱了一块二十斤大西瓜一样的石头走过去,右脚踏在他放手的那块石头上,把手中的大石块头平衡在右膝上看向他,他也正抬头看向我。
夕阳西下,残留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另一只也是紫肿得只剩了一条缝。左眉间一道血痕,额头一个个紫色的包,鬓角一道伤口翻开,白惨惨的。两颊也肿着,嘴角被撕裂了,嘴唇肿得翻开着。一寸来长的胡须,有几处像是被扯下过,显出下面皮肤……这还是在水下冲了大半天后,原来的样子大概更惨。凭这张脸,我看不出他多大。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他怔了一下,大概被我这手端巨石的凶样儿吓着了,然后慢慢地把右手放在大石头旁,只留左手在石头上。
我深吸了口气,举起巨石,嘿的一声砸在他左手的手铐上。一声闷响,手铐居然没开,只是变扁了,正压在他惨白的手腕上。我举起石头,他动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铐翻了个90°,像一个“0”立在石头上。我又举起石头,一下砸下去。一声响后,我抬起石头一看,不禁大骂道:“我靠!这是变形手铐吗?!”手铐又扁了,这次压入他已经磨得见骨的手腕边了。他倒没哼一声。我大怒,“再来!”咬牙重举起石头。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喀嚓一声,手铐终于断了。我哈哈大笑起来,特有成就感。他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我可没这闲心,大叫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快,另一只,一鼓作气啊!”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开了。
把巨石放在膝盖上,我笑着说:“好啦,该你的脚啦。”他犹豫着,我才注意到他不仅上身是裸着,下边也是两条光腿,腰间缠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春光。哈,女性之夜啊!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忙严肃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儿!”他抬起能动的右腿,放在了水边石上,我举起手中石头开砸。脚镣就是厉害,我砸了十几次,骂了二十几声“我就不信了!”才砸开。我喘着气,扶着膝上的巨石,想是不是歇会儿。他大概怕我不耐烦,忙用手把不能动的左腿搬到了石头上。放腿时,他哼了一声,然后赶快用双手支撑住自己,低了头抖个不停。
第三章◎水边(2)
我一看他的左腿,几乎失手松开了放在我膝盖上的石头。我原来以为他的腿不能动是因为地震中压断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着就是软塌塌的,一直到脚尖,都是形状古怪,看来那里面的骨头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我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酷刑啊!我手抖得举不起石头来。
砸前面的镣铐时,我从没觉得会失手。本人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知道只要对好了,让方块自由落下,必嵌入空当。所以我只让大石头对准了下面的镣铐,顺着石头的重力砸下来就是,不要用什么力量去打扰自由落体。可是这条腿就像是个成真的噩梦,完全打乱了我的自信。我一个劲儿调整呼吸,对自己说,别紧张啊,就差这么一个了!但就怎么也抬不起膝盖上的石头。
我看向那人,他不抖了,正安静地看着自己在石头上的腿。我注意到他浑身遍布伤痕,可谓体无完肤。新伤旧伤重叠交错,都因长时间的冲洗变得惨白。他瘦骨嶙峋,肩头和肋骨处都露出隐约白骨。
我才想着是不是告诉他以后再砸这个,他突然开口,还是又哑又低的声音,“没事,这条腿,已经废了。”他说得很慢。
我缓过神儿来,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说这话来宽慰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我不把他当坏人,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和风一样的语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如果他被打得变形的脸,被酷刑折磨的身体,都没能让他失去这种语气,那么他一定有比他的肉体更不可摧的坚韧保护着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顽强维护着他不可夺的尊严。
我眼睛湿热,但知道绝不能向他表示同情,那是看不起他,就强笑了一下说:“什么没事,砸上了可照样疼啊!”
他停了一会儿,依然是那低哑的声音,那淡淡的语气,说道:“没事,我受得了。”
我差点儿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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