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我浅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妍儿……未必比你做得好。”
她神色一紧,眼角突然滑下了一滴泪。
我轻轻拭去那沫泪花,柔声道,“虽然,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成为普通的夫妻,但是齐悦,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这对你,对我,都太重要了。”
她靠在了我的肩上。许久,许久。
夕阳西下。
终于,她幽幽的说道,“爷,以后,别再送我蔷薇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下)
康熙五十三年的时候,我病得很重。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可心里却固执得不希望它好起来。皇阿玛说要和我断绝关系,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啊,难道我这个儿子真的就令他这么不耻吗?仅凭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期间的原因又何必再追究呢?
于是,我继续卧病汤泉,不去谢罪,也不接驾,这大概就算是无声的抵抗了吧。直到他令十四弟传话来,说我挡住了他摆驾回宫的路,所以让我挪回府去。
那个时候,我听到齐悦凄厉的责问,她几乎是对着十四弟吼了,礼仪气派全都抛诸脑后。十四弟说,“八哥,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齐悦冷笑道,“这就叫树倒猢狲散了吗?自己的兄弟也不过如此!”
意外的,十四弟竟然没有反驳,他当年是如何的嚣张如何的意气风发啊,如今竟然显出了一丝颓唐,他才几岁?二十六?
于是我对齐悦说,“我们回去吧。”
她诧异的看着我,坚定的摇头,“不行,这次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让步,他们这摆明了是想要你的命啊!”
我拉了拉她,她轻轻俯下身来,然后我吻了她的脸颊。“齐悦,乖,我们是该回家了。”
“家?那里可以算是家吗?”她问。
我点头,“有你,有我,不是家吗?”
她的眼眶瞬间迷朦了起来,“是啊,是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然后,她站起身,再度高傲的扬起了头,对十四说道,“你去准备吧,咱们现在就启程。”
十四弟定在原地,却一动也不动。
齐悦斜了他一点,“你还杵在这儿干嘛,十四爷还有话要吩咐吗?”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他竟然笔直跪了下来。我挣扎着想要起身,齐悦扶住我,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只见他沉沉的跪着,又重重的磕了个响头,说道,“八哥,八嫂,请多保重。”
保重。
这两个字如铁锤一般压在我的心上。
其实,我不怪十四弟,不怪他们每一个人。我知道,九弟他们一定是求了情的,但是皇阿玛向来都是独裁的人,那是皇帝的专利,他一直运用得很好。所以,我甚至庆幸来宣旨的是十四,我们曾经是多么肝胆相照的兄弟啊,能够这样的见他一面,看到他们都还安好,这对于我,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恩惠。
只是,我害怕离别。如今的光景不禁让我想到当年暄妍离开的时候。那时,她狠心的给我下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一个月后却迎来了她被圈禁的消息。那个时候,我想起了康熙四十九年她送我的生日礼物,她说如果她犯了什么大错就要我打开第一个锦囊,可没想到我打开之后看到的却是一行最残酷的字:绝对不要为我求情。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要求我?为什么在抉择之时她永远选择牺牲自己呢?可我依旧照她说的做了,我还看见她让我在五十三年打开第二个锦囊。其实,这还有意义吗?我已经失去她了,那么早看晚看又有什么分别?
于是我毅然打开了第二个,上面竟然写着让我绝对不要送鹰给皇阿玛。
这算什么?难道她什么都能未卜先知吗?信的落款处写着,五十七年再打开第三个锦囊。
我轻笑,妍儿啊,无时无刻都想着卖关子,这些年,她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而我如今的每一步却又似乎在她的预计之中。我静静瞥了瞥第三个锦囊,决定五十三年再打开它。
然后,我就送鹰给皇阿玛了,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弄明白暄妍害怕的事究竟是什么。而当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反而觉得释然了。原来这就是她不愿看到了,可若是她知道我是故意行之,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回到城内,府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御林军,他们把府邸层层包围,然后面无表情的告诉我,皇阿玛让我闭门思过。
我无奈的笑了笑,倚着齐悦进了屋。然后,让她把暄妍的第三个锦囊拿给我。
齐悦的手是颤抖的,她轻轻递给我,转身要出门。我拉住她,让她坐在床边,然后拆开了暄妍的信。
信中,她说,胤禩,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大局已定了吧。当年,我是知道这个结局的,你不用问我为什么,可我确确实实的知道。其实你仔细想一想便会明白,这些年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呢?只是你太固执,你始终没有让我真正深入你们的斗争。但我仍然喜欢你,我喜欢这样的你。一个男人就应该为他挚爱的理想奋斗,即使前途充满了荆棘险阻,也不能够退缩。所以,我一直站在你这边,是你让我明白了,结局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享受的是那个生死与共的过程。
然后,她又讲了许许多多。她告诉我一个人的一生会遇见四个人,和你最相像的人,你最爱的人,最爱你的人,还有,和你生活一辈子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和我最相像的人,但是起码她有自信她是我最爱的人,可是最爱我的人呢?她说她是,但齐悦也是。而和我生活一辈子的,只是齐悦。
看到这儿,我感到齐悦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我望向她,她却对我说,“我讨厌她。”
我皱眉。
齐悦又道,“我好讨厌她啊,讨厌死了,讨厌她为什么总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
我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无言的微笑。
信的最后,暄妍问我,你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吗?
我下意识的思考。
她说,曾经有一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诗人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简直是放屁。
我愣了愣,暄妍很少用这些不雅的词。
她说,不知道彼此的心意又如何,起码我还是在你的身边,如果真的一生一死了,那就真连说清楚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她对我说,胤禩,你知道吗,那首诗还有另外的三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却还要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出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这些,我们确确实实都经历过了,因而即使如今我们相思相望却不能相亲,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因为我们还活着,所以再遥远的距离也不过咫尺。
我笑了。妍儿呀,她永远都是这样,走着与别人相反的路。
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想念我呢?
这以后,我的病反反复复,纠缠了很久。
齐悦对我说,“爷,我去找她好不好,看见她,你就会好起来吧。”
我对她摇头。
齐悦倔强的看着我,却还是去了。
那一天,我一直醒着,等了好久好久。或许,在我的心里也怀揣着最后一丝的希望吧,我是真的想见到她,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她。
黄昏的时候,齐悦红着眼睛踏进门。我听见,脚步声只是一个人的,心脏仿佛被针狠狠的扎了一下,于是我闭起眼,装作已经睡着。
有人,无声的坐在我的床边。久久不愿离去。
突然,我听到齐悦带着哭腔的声音,“爷,以后只让我陪着你,好吗?”
我没有动。
却听她继续说道,“暄妍说,只有我能陪着你了。所以,一定不要离开齐悦好吗?让我和你一起,想着她。想着她你就会快乐的对吗,那么我们就一起想着她。”
终于,我忍不住的颤抖。缓缓抽出枕下一直珍藏的三封信,交给了齐悦。
她讶异的看着我,却还是接过了信。
“烧了吧。”我说。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信。
我沉默着朝她挥了挥手。
“为什么?”她问。
我伸出手,温柔的搂着她,“以后,我只有齐悦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与暄妍分别后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