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轻声问他:“诸大哥,当时……船上忽然有些人反戈相向?将整艘船点燃了?”虽然前面谢丞公等人已经问过一回,但她还想再问一问。
诸清延神色微哀,缓缓点头道:“是。当时有两名谢家侍卫忽然叛变,对我与我的两名僮仆刀剑相向。船上很快火舌遍燎,我的僮仆拼死抵挡,将我推落河中。我仗着小时学的些许泳技潜到水下,往下游游出百丈才敢寻了地方上岸。后来就在岸边看到一艘小舟,大郎气息奄奄,也不知是被谁放在其中。我便立即划船往河岸边寻良医。”
宋嬷嬷问:“如此,竟并非诸大郎君护着我们家大郎君逃了出来?”气愤道:“主人命在旦夕,谢定、阿多那些小子怎敢稍离?叫他们勿要再回来了,否则丞公定饶不了他们!”
诸清延缓缓摇头,面色沉重道:“想来定是阿邵的仆役将他救出。宋嬷嬷,船上已经死去那么多性命,他们能活下来也不易,也不知是否被追来的敌人杀死。”
诸清延说到的这一点是宋嬷嬷还未想过的,经他一提,宋嬷嬷的气愤立刻淡了许多,点头说:“诸郎君说得是。想来那几个小子都是忠心耿耿,若不是有不可抗之力,怎会不守在大郎君身边。”
“诸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和你的仆役与那两个侍卫争斗的时候,船上其他的人如何了?”华苓继续问。“我五堂哥、十三堂哥,你最后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诸清延深深地皱着眉想了片刻,他的神色很苍白,宋嬷嬷忍不住为诸清延说一句话道:“九娘子,老奴见诸郎君如今也十分疲累,不若改日再问?”
华苓笑笑,看向诸清延:“对不住了,诸大哥,是我搪突了。”
诸清延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并不如此。”他边回忆着,边缓缓地说道:“当时我住在楼船第二层……我记得谢五郎领着妻儿住在楼船第一层,十三郎孩子多,在第一层占了几个舱室,也在第二层占了几个舱室。最后一回见,还是晚食之时,夜深之后,大家便各自休息。我在船舱里睡着,两个仆役打着地铺。那两个侍卫忽然发难的时候,我还未醒过来,两个仆役护住了我,说是要着火了,带着我冲出重围,火势已经大了。那时候听到了好些惨呼,但是很快都消失了,想来,是船上的人,在熟睡防备不及之时,被偷袭取去了性命。那两名叛徒招招狠辣,我欲要去救人,我的仆役却不敢换方向,只护着我退到船舷边。——从江陵出,一路行船都十分顺利,万想不到,那侍卫群当中,竟有埋伏如此深的叛徒。五郎、十三郎皆是世间英才,奈何如此早逝。”诸清延深深叹息。
华苓安慰他道:“诸大哥不必内疚,你能护住自己活下来就极好,你家只得你一个男丁,若是折了,伯父、伯母又该如何伤心,我家也不知如何方能补偿与他们了。”
诸清延摇了摇头,面色从容地道:“父母容我游学,便已知有种种风险,怎能全怪你们家族。”他看了看装得像个小僮仆的华苓,禁不住笑了笑:“谢九为何在此。”
“闻见大哥的坏消息,央爹爹带我出来了。”
诸清延听了有些惊讶,谢丞公谁也不带,就带了谢九,这可不是游乐事。由此可见,谢丞公对谢九娘确实是极宠爱的。
华苓和诸清延聊了片刻,谢丞公送走了涂县那两个小官儿,领着良医和谢熙正等人进来看谢华邵的情况,她便打住了,也没有人有空注意她,她便寻了个角落站着,心里默默皱起了眉。她朦朦胧胧的,总觉得有些不妥,却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细纲不太卡了 感谢上帝
☆、第97章 蛰伏的敌人
97
原以为已经被烧成了灰的长子又回到了身边,谢丞公心中喜悦;面色缓和了一阵子;整个人看着也年轻不少。但是他的笑容也没有持续多久;大郎心口的刺透伤一直发炎;令他高热不退,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人体高热时间持续太久,可能会把脑子烧坏;那样的话;即使最终大郎能扛过这场重伤恢复过来,也要变成傻子了。
吉县实在太小;县衙只有三间正房。附近方圆三百里都没有出名的医者。
为了医治大郎,加上在吉县的证据调查也基本可以收尾;谢丞公、谢熙正在命人收殓了船上的骨灰遗物后,当晚也连夜登船往逆流而上,往江陵回去。
实际上,遇袭的楼船燃烧的时间太长,很多能用于追寻攻击者来历的痕迹都被毁得一干二净,受袭者的骨灰和攻击者的骨灰都混在了一起,最终只能勉强凭借那些随身物件分出了属于谢家的骨殖,其他的仆婢侍卫等人,只能全都拢在了一起,一同下葬。
敌我分不出来,又是一件叫谢氏子弟咬碎了牙齿的事,但那布局加害的人手段干脆利落,被安排进侍卫队伍里的那些死士身上,并未携带有任何足够表明身份的东西,经大火一烧,更是几乎无迹可寻。
长子病重不醒,没有发掘出足够有用的证据,族中争斗已起,谢丞公的情绪极差,所有的人,包括朱家子朱谦泺也不敢多跟他说一句话。
船上,华苓一直守在大郎身边,没有上好的药,没有各种治疗用的器具,她能做的,也就是帮着尝试给大郎降温,按照医者的吩咐,每两个时辰,就给大郎灌一回黑乎乎的药汁。医者开的药方子她看不懂,虽然心里有着种种顾虑,也依然不得不将就着,任凭宋嬷嬷和谢贵喂给大郎。
每当这时,她就越发后悔几年前,为什么不能再坚定一点,得到药叟给予的学习机会。
谢丞公缓步走进舱室,问谢贵:“如今情况如何?”
谢贵和宋嬷嬷正配合着正在给大郎拭汗,谢贵答道:“大郎君伤口怕是还在恶化,高热不褪,如此很快就会化成溃脓。丞公,还是需尽早回到江陵,请族中良医来治。”
谢丞公站在床前看了几眼。转眼看到华苓安静地坐在墙边一个矮凳上,面色憔悴,谢丞公不由心中微叹。朝她道:“九娘去歇息罢。”
沉浸在思绪当中的华苓被惊醒,她跳下椅子,跟着谢丞公走出外面。这才想起来问:“爹爹饭食可用了?”船上厨娘炊的饭食十分一般,她跟着宋嬷嬷用了晚食,但那时候谢丞公还在听几个下属禀报对那楼船的后续分析。
谢丞公神色一缓,颔首道:“用过了。你大哥有宋兰谢贵照顾,用不着你。也莫在此捣乱了。”
“女儿知道了。总觉得有爹爹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大哥也会好起来的。”华苓微笑起来。不论心中如何看不到希望,她依然认为,笑容应该是明亮的,没有阴霾的,笑容并不只代表着开心,也代表着她对看到了自己的笑容的人的爱护。
谢丞公的心情确实因为小女儿明亮的笑容好了几分,他道:“定会好起来。族中的医者医术虽然不若药叟高妙,但也是当世可数的良医。”
华苓再次微笑。
往窗外看看,已经是三更天了。
楼船连夜逆流而上,兵丁们齐整摆动楼船两侧的三十二支大船橹,江水哗哗地响。
这艘楼船与被烧毁的那艘不同,真正是为了战争而建的,船舱狭小,结构紧凑,能容纳尽可能多的人,在水上航行的时候,转向、速度都更快。
华苓整理了一下心里的想法,轻声说:“爹爹,女儿这几日里,跟在爹爹身边看着,心里有些疑惑,想问一问爹爹。”
谢丞公领着华苓进了歇息的舱室,指给她一张圆凳,自己坐在床沿。他其实并不指望小女儿能说出什么东西,只不过,一日的疲累之后,听小女儿说些话,几乎能算是放松了。
华苓端正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爹爹,你的继任人选,是族里决定的么?‘丞公’的继任人选。”
谢丞公微微有些惊异,实在是没有想到,华苓一开口就问到了这个地方。若是换个人,敢问他这些话,他的第一个反应定然是大怒,但是这是自己最聪敏的那个女儿。虽然心中装满了事,他还是不由得笑了一笑,道:“我家九娘的心竟如此大,为何想问此事?”
华苓轻轻吁了一口气。“郸堂叔离开吉县当时,不是提到这回事了么。女儿听到了。爹爹不必将女儿作小儿看待,女儿不小了。即使这一回,被推选为继任候选的不是五堂兄和十三堂兄,同样的事说不定也会发生罢?爹爹,我们族里已经分成了明暗两派,甚至更多派的势力。”
谢丞公缓缓颔首。
“这世上所有人的举动,都会出于某个目的,他做一件事,便当有他想达到的目的,想得到的东西。那么,爹爹,那隐在暗处的那个人,那些人,那个势力,他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丞公之位,最终的目的只可能是这个。”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能比权力更叫人热血沸腾。
谢丞公凝目看着华苓。
华苓笑了笑,继续道:“他之所以要在暗中搅风搅雨,是否可以推定,他和他的势力,并不在最有可能得到下任丞公之位的那一个小范围里面?而他的努力,现在的结果,是成功叫两名最有可能的候选者消失了,那么他一定会继续在暗中运力,尽力让替补上来的人属于他们的阵营。”
谢丞公淡淡道:“族中每代由德高望重的长老团来评判筛选继任人,由当代在任者决定最终人选。削弱对手实力令自己胜出,这样的手段,已违我江陵谢族祖训。若非实力不够,又何必使此宵小手段。这样的人,决不能为我谢族之长。”
若真的让这样的人上位,处事处处不择手段,不给跟自己不同意见的人活路走,处处提拔自己人,偌大的江陵谢氏,绝对再撑不过半甲子就会风流云散。
“这样的人,定然十分善矫饰。”华苓握了握拳头,问道:“那动手的人,竟似极有耐心,便如洞中毒蛇。那艘船上的侍卫,个个的来历都看不出半点错漏罢?爹爹,他们到底筹谋多久,才能把那些死士都安插入我们族里训练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