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许多的灰色地带。
虽然知道陈九大概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但这回确实是他帮了惠文馆的忙,华苓觉得,还是应该念一份情。
请喝一杯茶,也并不费什么,结个善缘也是好事。
三人便随意说说话,不过出身、地位、见识都太不相同了,几乎冷场。
陈九坐不安稳,很快告辞了走了,临走之前,只是十分郑重地说道:“谢九娘子,当年小人受了谢九娘子的恩惠,小人心里是牢记的。只是并无甚能报答于谢九娘子的,如今此馆建成,往后小人定仔细注意着,若是还有人敢偷了馆中书在城中贩卖,小人定不会放过。”
……
将陈九送走了,惠文馆又重新开放,有临近百姓已经是来了好几次看书的,这下又来了,还都问雇工那偷书的人如何了。
一听说都送到令衙去了,肯定要受鞭笞之刑,也都纷纷说那人是活该,做下这等事,便是吊起来打,也是应分的。
……
华苓后面在惠文馆中逗留了一阵子,与罗定商量了一下,讨论若是在馆子门口设一处登记处,叫进馆看书的人都签下名来,若能的话,再加上居住地址,这样会否叫馆子的管理更好些。
又另有一事,何冯罗定这两人只是晏河借调给华苓的人手,总要回去的,如今他们预备在雇工中选拔出一个心思正、脑子活、有担当的热门,培养成以后馆中的大掌事,但是人选也没有定下来。
正在计议的时候,门口雇工领着莫杭来了,只见这位年轻的八品主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棉布袍子,身边跟着一个健仆,步伐迈的很急,看见华苓果真在馆中,一下就是满面笑容,远远就招呼道:“谢九娘子。”
“见过莫大郎。”华苓站起来招呼他坐下,朝他笑道:“你怎的来了。馆子里才遭了贼,已经送到令衙去了。”
莫杭坐下了,抹了抹汗,道:“我却是来了门口才知此事。惠文馆中书籍有许多都是珍贵的孤本,若是叫这些人手轻轻偷去卖了,却是暴殄天物。”
华苓叫罗定将这其中过程说了一遍,莫杭倒是叹道:“这位陈九倒是有些侠心义胆。”
华苓觉得莫杭说话有点太酸,不过这也是从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了,听了便只是笑。认真算算,她与这人认识也好几年了,虽然出身一般般,但这位当真是个心思正派的,也怪不得能与王家兄弟成为多年朋友。
道庆元年科举及第之后,莫杭后来是入了将作监作主簿,这几年升了半级,但还是主簿。大概他若是多懂些钻营,能早早往上升一升,但莫杭却不是个有那等灵活心思的,平日里也只喜爱谈文说字罢了。
交朋友不必看官位,华苓自己是觉得很欣赏莫杭的。更何况在惠文馆的建造上,莫杭也出了大力。有多少人肯这样费心去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坐在一处吃了几杯茶,华苓慢慢将馆子目前面对的事都与莫杭说了一番,莫杭冥思苦想,慢慢地提了几点意见,都有些可行处。
莫杭已经是她看了这么久,想法与她原本对这个图书馆的设想最接近的一个。
华苓看了他一阵,下了决定,问他道:“莫大哥,你愿不愿为这馆子作个顾问?”
“顾问是何意?”莫杭十分惊讶。
“原本是想请你做大掌事,但想来你平日公务也繁忙,并无多少时间。这顾问一职,是为馆子出谋划策之人,往后,若我不在金陵了,馆中有大事不决,便交与你。”
莫杭猛摇手道:“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我只是一介小人物,如何能做一馆之顾问。”
罗定十分吃惊,但也没有说什么,反正这馆子到底还是属于谢九娘子的。
看,人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根深蒂固。
华苓笑了笑,说道:“莫大哥许是不知,再过一二年,我就将嫁与卫五郎。卫家根本在西北,到时我并不可能长住金陵。请你听我一言。这馆子筹建至今,有许多人帮过忙,但莫大哥你是其中最为用心的人,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馆子并不是我的馆子,在我心里想,以后它是金陵人的。地契等物还在我手上,但日后我若是不在金陵,定然是要交到可信的人手上。我想,莫大哥便是如此一位可信之人。”
她站起身,朝莫杭一拜,笑道:“莫大哥,谢九恳请你应承此事。先作个顾问看看罢?想来这一两年应当事情多些,日后上了轨道,便好了。日后若是莫大哥不愿做了,馆子可以再另寻人手。”
小娘子笑颜盈盈,竟似比世上所有的其他人都更好看许多。
莫杭急急地站了起身,虚虚扶了华苓一下,点头应道:“如此,我便应下此事。惠文馆乃是十世、百世的好事,我也盼着它能长久传下去。”
趁热打铁,华苓当即用惠文馆的名义拟了一份聘任书,聘请莫杭为馆子顾问,下面将莫杭的权利和义务,还有报酬一一列明,聘任书共三份,一份馆中留存,一份送到金陵令衙中保存,另一份莫杭自己留着。
至于报酬,莫杭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几枚铜板一个月,与义务劳动也差不多了。
从此,惠文馆的所有权还在华苓手上,但管理权实际上已经转移了一半到莫杭手上。
☆、第154章 两人争吵
154
五月里华苓一直忙于惠文馆的打理;几乎是隔日就过去一趟。
到五娘出嫁之前两日;她已经和莫杭、何冯、罗定几个人商量着;将惠文馆的运作守则调整了好几次,将一些预设出来;但并不符合实际的规则废去。比如原本是规定惠文馆从清晨开放到一更前;现在改成了从清晨开放到傍晚,若是天色已经暗下来;则不论是什么时间,馆子都要关门了。
这也是因为,若是天色昏暗时还允许读者看书,是读者要熬坏了眼睛。
馆子还没有富裕到能每日晚上都给读者免费提供照明的程度。
另外,从第一批雇工中选出了名叫方河的一个人,预备慢慢培养,准备提拔为大掌事。
这个方河就是曾被派来跑到丞公府来寻华苓,告诉她馆里遭了贼的那一个。方河为人特别勤快,各种苦活儿累活儿都肯做,也识字,算是第一批雇工里最优秀的一个。在人手十分缺少的情况下,也只能从矮子里选高个儿了。
为了让惠文馆以后的运作不偏离预设太多,这些日子华苓是花了许多时间向莫杭、方河两人描述和解释,她建设惠文馆,到底是想要将它建成一个什么样子。当然,在理想和执行之间总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即使大家都愿意照着她的想法去做,华苓也不会不切实际地追求一些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比如供暖供水,二十四小时不断电之类。
前期华苓是投了上千两银弄的这个馆子,但她并不打算将它搞成一个无底洞,只希望它能维持运作。所以馆子落成开张之后,她是与何冯、罗定两人仔细讨论,确定了暂时是每月由她拨给钱十贯。
其中七贯多用以支付雇工工钱,剩下的两贯多,要存起来留作馆中修缮以及购入市面上新书等项目。
也是这年头除了支付雇工工钱外,基本就再没有特别的需要钱的地方了,才让华苓用她自己每个月得到的月钱,就差不多能支撑起馆子的运作。
若是想要花钱,能花的地方还真是多了去了,华苓仔细给自己算了算帐,也不由有些无奈,若是想要仔细将惠文馆修上一个档次,再花上几千两甚至万两银,也是有得做的。
她当然不介意看到一个更好的惠文馆,但不论如何,她现在的收入都来自家人,也不好用得太厉害。
也许,应该考虑在城里外置些小产业了,也不必要做得特别好,只要这个小型产业能够盈利,利润足够养住惠文馆就好。
那么,选什么产业好呢?
华苓思考着这个问题,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这阵子她感觉特别开心,没有什么,能比做一件自己特别想达成的事更让人有成就感了。
……
但是卫都尉近来不太高兴。
……
六月初四,五娘要出阁了。
汴州在金陵之北七八百里外,郑氏的迎亲队伍顺着汴水一路南下,转入淮河,再经京杭运河入长江,从杭州逆流而上到金陵来,足足花了十来天。郑氏是在六月初三日到金陵的,当日就将聘礼送到丞公府,郑三郎亲自到丞公府拜见谢丞公,确定在初四将女郎迎去。
丞公府早已准备了大型的酒席,五娘的嫁妆也都打点完毕了,一台一台堆满了园子。
到了六月初四,丞公家早已备好的挑夫们便合着郑氏带来的仆役,将五娘的嫁妆都抬往郑氏的船上。从城东的丞公府一路到江边,送嫁的队伍吹拉弹唱,喜气洋洋。
等客人都吃了一轮酒之后,一双新人拜过丞公,便就此双双登船归家去。大郎事务繁忙,这一回便是二郎作为兄长,跟船送五娘出嫁。
丞公家的小娘子又少了一人。
……
一个清净的下午,华苓午睡醒来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在后院里转了转,有些忧郁。
二娘、三娘、四娘、五娘都嫁了,后院越发显得空荡荡。芍园已经不开课了,除了教授骑射武艺的柳教授、教授绣艺的关教授,这两位原本就从属于丞公府邸的女教授外,其他诸课,外聘的女教授都已经陆续请辞,得了丞公家厚厚的谢师礼,到别家去教别的小娘子去了。
丞公家的小娘子确实是都大了,应学的东西学得差不多,教授们心中自然都有计较。小娘子始终是要嫁去的,而大郎、二郎的孩子要到能上学的时候,还要许多年,中间这段时期,她们不可能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待在丞公府里。
还不如在合适的时候求去。
在丞公家是功成身退,在金陵里外的别家看来,她们是得丞公欣赏、教导过丞公家孩子的教授,自然身价倍增。
事实也是如此,教授们辞了丞公府的工作之后,外头人家几乎是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