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却不怕他,也不行礼,只是微微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叔公说得是,族例重如山,侄孙女儿是不敢稍有所违的。我谢氏源远流长,族人齐心协力谋发展,才叫我谢氏发展成如此模样。祖宗在上,族律在上,若有那等想叫我谢氏衰亡之人,定然也是该清除出族的。”
“你此话是何意?你一小小女郎,何时轮得到你议论族中事?”华苓这话,明显是在责备华德呢。谢昆墨发怒了,重重地一拍桌案。整个船舱都好像震了一震。虽然已经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但这位老人家的身子骨好得很。
“三十七,须知怒伤肝,你也老大不小了,好好养养气才是!”这两兄妹毕竟是自己的直系,表现也不差,谢昆堰看不得谢昆墨如此呵斥于他们。止住了谢昆墨,谢昆堰才又看定了华苓和二郎两兄妹,说道:“罢了。午后便能至金陵,如今叫你兄妹二人来此,是为令你二人绷紧皮肉,千万不能将此事再往外说去。后事自有族长处置,没有尔等越俎代庖之理。其中要害,尔等也是清楚明了,我便不再多言。可听清楚了?”
两兄妹都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有什么异议地连声应是。
三十七叔公又厉声斥责了二郎和华苓几句,将他们若是有些许不守规矩的后果说得严重之极,甚至将早已离世的谢熙和也提出来骂了几句,只道他在任上时过于独裁,虽然也有些好的表现,但到最后,培养族长继承人上并不尽心,也不够未雨绸缪,叫族里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云云。
三十七叔公词锋犀利,对谢熙和当年的做过的事也是清楚得很,一条条一桩桩刺儿挑出来,二郎被训得是唯唯诺诺地抬不起头,面色通红。
华苓听得是在心里不住地冷笑,爹爹做得还不够好?那要如何才够好,像华德这样,将阖族人置于危险之中?按她所想,华德做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就该将他换下来,问他的罪责才是!果然人心都是偏的。
谢昆墨滔滔不绝地斥责了一番,见二郎和华苓都是垂首听训,恭恭敬敬的,才有些满意,背着手,带着两名美婢回自己的船舱去了。
谢昆堰沉着脸,若不是在小辈跟前不好下同辈堂弟的面子,此时也正是多事之秋,族里应以团睦为主的话,他是早就拍案而起,将这个堂弟痛骂一番。三十七呵斥的委实有些过了。虽然谢熙和在任时,总还有些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他也骂过这侄儿不少回,但总体看,谢熙和在家族许多代的族长中间,已经算得极为出色。
等三十七回去了,他才缓了缓面色,朝二郎和华苓道:“罢了,你等回去罢。”两兄妹行了礼告退。
两兄妹一对比,这年轻得还未及笄的女郎竟尤为淡定,依然面带笑容,温柔和婉,动作合宜,就好似才从宴上归来。
这一份大家风范当真是世家女郎身上最应有的,叫人无端心折。便是遍历风霜,见多识广的老人家也不得不心生几分赞叹,而后也是有些不放心,特意留了留这侄孙女儿,缓容朝她道:“你三十七叔公教训于你等,也是好意,听着便是了。”
华苓微笑着回道:“三十二叔公放心罢,侄孙女儿也知三十七叔公脾气,都是为我们好呢,是半句闲话都不敢顶撞的。”
这话说得温柔和软,温驯乖巧,当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越是如此,谢昆堰心下就越是有些不放心。这天底下越是有本事的人,向来也就越是有主见、有脾气。
这侄孙女儿可不像没有气性的人,这般温驯,不要是打了别的主意才好。
谢昆堰命贴身仆役取来了一个半尺方圆的檀木盒子,亲手打开来,里面是一支老山参,根须俱全。这等老山参保元吊命效用极佳,有价无市,这一支山参,市价便能去到三四千两银。
老人家将这盒子递给了华苓,缓容朝她说道:“此物便赐予你罢,善加保藏,数代人都能用上。叔公也知你为人儿女的,听见别人说父亲不好,怎会心存欣喜。但这天底下,并无小辈与长辈争执之理。若是争了,便是你原本有理,也多半要变成无理。到底事实真相如何,也不是一二句口舌争执能盖棺定论的,人人都有眼目,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分明的一日。你只淡定看他便是了。”
华苓倒是有些诧异,老人家这是在尝试安抚她的情绪。她也真没想到,老人家会考虑到这一点,不是不感激的。但当然,这不会让她改变任何决定。
这等老山参,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便是当年爹爹在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多少,华苓自然不会拒绝,接过山参,郑重地行了大礼,微笑道:“多谢三十二叔公。三十二叔公是为家族好,为侄孙女儿好呢,侄孙女儿晓得的,不敢辜负叔公所愿。”
“如此甚好,你回去罢。”老人家看她面色平和,料想这孩子大致是天性温和的,才有此淡然表现,也就不再多说了。
华苓回到自己的舱室中,将山参递给金瓶收起来。
这是能给只剩一口气的人吊命的宝贝,比金银细软之物要贵重许多。金瓶细细收在了箱子里,回头笑着与华苓算道:“娘子,算算日子,到昨日,金陵城四处的白麻布就该撤下了。婢子打量着外头的光景儿,金陵也并无甚大事,十分平静呢。阴太皇太后扶持新帝登位视政,朝事也是顺利的。”撤下代表孝期的白麻,说明先道庆帝钱昭的时代完全过去,接下来,就是小皇帝钱威的朝代了。
“东北战事也是顺利的,等卫五郎君凯旋归来,我们娘子也出了孝,正好是该婚娶的时候了。娘子顶上还有三位娘子,年岁也都相似,届时出嫁的时日也相近。我们谢家连着出嫁几位美娇娘,这等风光盛况可是少见,一定会叫人们念上好些年。”
华苓并没有将太皇太后的事仔细与金瓶说过。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安全。金瓶如此美好的展望,倒是让一直绷紧了神经的华苓也生出了几分欢喜来,不由点头道:“想想也觉得,那样的光景儿可真是美好。——你说我们征新罗的军队,现在是不是已经大功告成?前些日子里得到的消息,是说我们的兵马已经靠近了熊津。算起来,新罗还没有半个江南道广阔呢,我们从江陵下金陵也不过耗费两日,要从鸭绿水到新罗最南边,顶多也就要十来日罢?”
关于战事的讨论,在华苓身边也就只有一个金瓶还能说上几句,到底是曾经被严格全方位地训练过,对大丹周边的诸多小国,金瓶也是有所了解的。她想了想,说道:“娘子说得应当不错。我们大丹的军队人强马壮,要攻入新罗都城,十来二十日也就够了。新罗地域偏狭,人口也少,弼公大人、辅公大人拢共派出四万多兵马,怕是手拉着手将新罗犁上一圈也无二话,定然攻无不克的。”
金瓶的描述很是轻松,让华苓微微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略微安定了下来。
是啊,新罗就算是再硬气,相比起大丹,它也不过是颗小石头罢了,大丹国力强盛,兵强马壮,没有打不下的道理。
——
当日半下午,一行人乘坐的楼船便到达了金陵江边,在江边最大的码头停靠下来。丞公华德朝事繁忙,自然不会亲来码头迎接长辈,倒是丞公太太车氏带人来迎,将两位叔公、华苓和二郎一并接入了丞公府。
一行人略略洗去风尘,便到了晚食的时候,车氏命人来请,说是丞公已经回府来了。
华苓跟着两位叔公坐定,就见两名仆人恭恭敬敬地引着谢华德进来了,后面跟着大郎,不由一愣。大哥不是一直被软禁在城西他们自己家的偏宅中么,什么时候被请到丞公府来了?
兄妹几个都是看了看对方,也没有说话,依序见了礼,在厅堂里分辈份坐下。华苓看大郎,气色倒是还好,行为举止也都正常得很,想来这些日子除了信息不畅、不能出外以外,华德并没有对他多加为难。
谢华德大刀阔斧地坐下了,先是往二郎和华苓这两人看了一眼,细细盯了华苓片刻。他的眼神带笑,但让华苓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又朝大郎看了看,才笑道:“德长居金陵以后,是许久不见两位长老了。如今得见长老慈和面目,心中也甚慰。——定是德有做得不是之处,才惊动了三十二叔公、三十七叔公不远千里下金陵来罢。——也不知,是所为何事?”
“华邵在此是为何?我是听说,你将华邵软禁在府中,可真有其事?”三十二叔公沉声问。
谢华德朗笑了几声,摇头道:“三十二叔公定是听偏了,德冤枉得很。华邵是我们谢氏大房家主,身份贵重,我如何会软禁于他。华邵天资不错,便是在人才济济的族里,也是百里挑一的优秀子弟了,名声甚高。我是打算将他培养成我的继任。这些日子,华邵是随在我身边进习罢了。——华邵你来说说,事情可是如此?说是我要对华邵不利?这话诛心得很,是要在我谢族子弟之间挑拨离间啊。”
华德既然如此说,所有人的视线便都看向了大郎。
大郎四平八稳地坐着,含笑道:“正是如此。这些日子手头上事情忙碌,我竟是忘了往家里传些个口信儿,叫家中妻儿弟妹都担心了。并无甚大事的。”
这话也是说得安稳平和,并无异状。
华苓轻轻挑了挑眉。这也真是有意思,有时候,事实如何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话如何说。
“便是如此。华德是我亲孙,他的为人我最是知晓的,怎会对族人不利?阖族人命他为族长,自是要领着我族越发繁荣昌盛的。”三十七叔公乐了,高声说道:“华邵小子,虽然你有个当过丞公的爹,这可也不代表你就能作下代丞公。你爹当时所作所为,可是有许多不当之处。既然跟在华德身边学,你就好好学,仔细学才是。力争上游。”
大郎重重点头道:“三十七叔公教训得是,邵必不敢轻忽了事的。”
车氏笑呵呵地让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