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哥的态度让我有些了然,果然是像极了父亲,连对帝王的尊崇都如出一辙。
“好!朕拭目以待!”一丝甜笑在我的唇边窒住,说这话的哪里是椒房殿中互诉衷曲的良人?分明是不认识,分明是坐拥天下,指点江山的霸主!天子为了太平盛世藏起的灼热锋芒,却因敌人的叫嚣冲天而起!
“不过,太后那边——”像是在打哑谜,大哥的话语中只是透出隐隐的担忧。
“朕就怕她不来!”皇上的自信盖住了一切,饶是大哥那般优秀出众的人物,也不由自主的为之折服。
“皇上英明!”
见他们在商议国事,我便回转身准备离去,却听得皇上的声音顺风而来:“朕能担天下事,却保不了自己的孩子,何来的英明?”那当中隐隐的一丝苦涩让我登时便顿住了身子,怔在当地,心中泛起同样苦涩的感觉。
原来,我竟不知道,他的在意亦不少于我。再回头看他,执着酒壶狂饮,似欲将所有的不如意都随酒一道饮下,神情已不复方才的气吞山河力压乾坤之势。
我多想冲上前去,夺下他手中的酒壶,却因为哥哥在场,滞住了身形。
“是皇后福薄,皇上不必太在意!”大哥淡如止水,似乎在说着一件家常琐事,“恕臣直言,她是天朝皇后,注定要站在风口浪尖上,而不是被皇上护在身后!”
“辰华,你和你夫人相处时,难道不是想着处处护她?”
“这——”大哥迟疑了片刻,而后长叹一声:“这怎么能一样?”
是啊,不一样,终究还是不一样!后宫,本来就不是滋长爱情的地方,更不是情爱的温室!只是,皇上于我,到底应该是怎样?
*
“皇上,若是早知今日,当初还会一意孤行娶她入宫,封她为后?”良久,寂静得只剩下铃声和风声的屋顶传来大哥的询问声。
一意孤行?怎么会是一意孤行呢?我在复道上探出了身子,害怕自己会错过他的回答。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味,过了很久,才听到他的回答:“纵能再回到过去,朕还是舍不得错过!”
大哥再无言语,只是一味地喝酒,临了便起身辞退,我连忙拉过知秋退到楼道的阴影中去。
皇上蓦地出言:“回去请长公主进宫来看看皇后吧,贵妃是她生的,颜儿就不是她养的么?”
我当时就崩紧了身子,而知秋突然失手将瓶子掉在了复道的楼板之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音。
楼上两人双双跃下,大哥沉着脸逼视知秋:“怎么回事?”
知秋吓了一跳,“扑通”跪下:“奴婢该死!不小心打翻了皇后娘娘特地送给皇上的葡萄酒!”
皇上皱着眉,正欲说话,却被楼道上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来人是乔公公,从未见他这副急躁的样子,只见他急步上前踮着脚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
皇上闻言与大哥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了然的笑意,却在转向我的时候有一丝犹豫。
我盈盈跪下,柔声说道:“臣妾恭送皇上!”
纵然,我只能被他护在身后,却也不愿意他需要离开的时候,挽住他的脚步。因为我时常想,若是想要离开的脚步,会因为你的挽留而停下来吗?既然不能如此,为何不放开,然后目送?那样子,或许他回来的脚步会更快。
他伸手扶我起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为我系上,又以手掌轻轻划过我稚嫩脸庞,指腹上面隐隐已有了粗粝。
我突然了然,我不愿长大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要留住他。
*
二月,西北战报频传,却仍是忧多于喜。
定襄守将莫河突然向匈奴递上降书,这本是诱敌之计,然不知为何却又被匈奴人看出了破绽。匈奴左贤王楼颂生性多疑,当下舍了定襄,转而攻击甘文勃驻军之地上郡。那莫河诈降之计,甘文勃也是知道的,故而上郡防御松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甘文勃亦被生擒过去。
京都一下子就炸开了窝,惠妃哭哭啼啼地跑来找皇上,丝毫不顾忌他正在我的椒房殿中,连乔公公都没能挡住她。
惠妃扑通一声跪倒:“皇上,您一定要救出妾身的二弟!”
“朕要怎么做,难道要你来教?征西将军落入匈奴之手,朕亦担忧!”皇上面色平静,一仰头饮尽了琉璃杯中的酒。
“皇上若是担忧,怎么还待在椒房殿中?”她咄咄逼人,似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禁微微叹息,这个女子,大概是出身太好,自小也是被家人如掌上明珠一样捧着,所以看不到天高地厚。看到她,我有时候就会想,如果我也如她一样被父母百般呵护,今日的我会如何自处?又或者,二哥从来都没有离开,而我一直在他的宠爱之下成长,今日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思绪最终止于皇上的勃然大怒之中:“好,既然惠妃出口相求,朕这就回清凉阁,下旨救人!”罩着明黄紫龙的身子突地站起,大手一挥,流光溢彩的琉璃杯瞬间化作满地光芒四射的碎玉。
我闻言忙让知秋取来他的冕冠,仍带着怒意的他顺势低头,正好让我够到将冕冠戴上他的发髻,又以玉笄穿过,将丝带在颌下系结,并将允耳慎重顺至他的耳旁。隔着整齐垂下的十二道冕旒,我竟看到他目中有柔和,有满意,还带着不着痕迹的笑意。
大殿之内,又一道圣旨颁下,命惠妃的二哥甘文展率二十万大兵,赴雁门外。惠妃当时就傻了眼,她断然不会想到是这个结局。
皇上面不改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有谁比你二哥更合适?”一句话便堵住了悠悠众口。
然,又是大败而归,甘文展更是溃逃在了部队的前头,而西北要塞上郡便被匈奴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前朝后宫皆惶惶不可终日,而椒房内,皇上的脸上依旧只有阴沉,只有略略扬起的嘴角,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所有的指责都归咎于甘氏兄弟身上,甚至有人直面上书,要求军法处置。这对于甘氏一族来说,无亦于重重一击。而如此局面,我却觉得奇怪,甘文展、甘文勃兄弟二人均是久经沙场之将,纵无大能,却也不致于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说那匈奴真的有如洪水猛兽?
精明的太后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原地不动坐以待毙?虽说,她是天朝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没了甘家,她不过只是一件徒有其表的华丽外衣,正如甘家若没有太后撑腰,亦不过是金玉在外。
听说,太后到了清凉阁……
那夜他拥着我说:“颜儿,是他们在逼朕!可是他们忘了,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怎么会打无把握的仗?!”言语中哪有一丝温柔,我隐隐觉得,在我身旁的分明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已作扑状,势不可挡!
是啊,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
朝中,风云顿起。原来,人心的变化,可以如此之快!不过须臾,甘家的半壁朝堂已不复往日风光!
父亲递上奏折,恳请皇上派大哥领兵出征,复我河山。
战事像是突然被置了临界点一般,峰回路转。每日大殿之前总有信使飞奔而至,带回的皆是喜报。满朝文武皆齐颂轩辕帝圣明,而后宫也为之欢腾起来。
那种欢腾让我有一种错觉,所有的事情似是沿着某一条早已规划好的线而前进,而这条线的两端,皆掌握在轩辕帝的手中。
或许,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第一卷 铮铮繁华灰飞烟灭:第十六节 似是而非平常事]
大哥很快将匈奴左贤王击退,且趁胜追击二百里,终将匈奴赶回了漠北。如今的后宫,人人脸上含笑,唯一笑不出来的便是惠妃了。她动辄前去长乐宫,竟将未央宫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四月初,大哥的军队在初夏的阳光下浩浩荡荡班师回朝。按例,轩辕帝及文武百官应在宣德门迎接功臣凯旋而归。乔公公低声问皇上是否要在宣德门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却被皇上淡淡的挥手止住。
乔公公虽面上露出一丝错愕,仍是依礼退了下去。
我起身去拿酒壶,却已经空了。
“不喝了,我们聊聊天!”他夺去手中的壶,将我抱起坐在他的腿上,许久未用过这个姿势了,我反倒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他瞧出我的异样,搂在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笑着扭开:“臣妾现在重多了,怕皇上累着!”
他怔住,然后手上一用劲,仰头作思考状,末了才说:“好像是的!”
一转头,知秋捂着嘴笑:“皇上,皇后娘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都看长呢!”
皇上若有所思,而后将我自榻上扶起,徒步行至椒房殿玉阶之下:“颜儿长大了,所看到的和三年前是否一样?”
椒房殿外庄严肃穆,一片青砖灰瓦,不似昭阳殿有诸多华饰,中庭彤朱,殿上髤漆,白云阶,黄金壁,明珠翠羽。
“臣妾只记得当时看见昭阳殿,深深感叹后宫细靡绮丽;现在,臣妾看见的是立于京都巅峰的前殿!”
他轻轻一笑,大手抚上我不过才及他肩膀的头:“昭阳殿,原本平常,后来先帝为了甘皇贵妃屡增华仪,乃至后宫未尝有焉!以致当时的椒房殿,因为母后早逝,竟被人遗忘。后来,你的三姐晋为贵妃时,亦曾告诉朕希望可以住进昭阳殿。但,朕没有赐给她,而是给了当时只是嬉嫔的惠妃。她为这事耿耿于怀,终落下了病根。朕并非不愿意赐她一座华美的宫殿,可是,昭阳殿不行,朕对那里,亲近不起来!”
我摇头:“上古穴居的时候,又何尝想过这些?只求可以遮风挡雨,不至风餐露宿。世人虚妄追求,到了最后,还是不能满足!先人有云,世有无妄之福,亦有无妄之祸。可能是臣妾初进宫便住进了椒室,是以不曾痴想!”
环着我柔弱肩膀的手似微微一震,良久,才听他一声叹息:“不想并非是因你不需要,而是本身不想!”
我将身子转向他,脸上略现坚定:“臣妾并非不求之人,只是各人所求不一!”
“朕知道你的所求,你求的,便是朕求的!无论何时,你只要看着朕,就会知道朕的心意!”他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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