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起来,这怎么会是他所说的话?这几日的折子一定都是关于树提伽的,他却如同事不关已似的。
“皇上难道就一直放着树提伽在棠梨宫吗?”
“你知道了!”他沉下脸,盯住我的深邃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皇上以为能瞒多久呢?”我撇开了脸,故意对他脸上的霁色视而不见。
他将我的脸扳了回去,迫我面向他,他的脸亦靠近过来,那之上是极为认真的表情:“不言语不代表未有主意,朕沉默是因为想要看到更多!说话的时候,往往什么都看不见!”
这么说来,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登时明白过来,所谓的牵制便是今天的局面吧!只是——
“皇上在担心什么?”
“朕不担心,朕要做的是如何掌控全局!没有决定的事情,朕不会说。同样,朕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我们身处的位置,必然导致会听到许多不一样的声音,在这嘈杂之中认准自己的方向才是最重要。”
“臣妾见过树提伽,无论美貌或是性情,都令人赞叹!”思来想去,我只能说这个,前朝之事,后宫如何干预?既然皇上早有主意,那么,照他的心意,一定是——不期然的,我想起之前的那个梦境,心中似缺了一块。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脸上挂着笃定的笑容,双目如炬,似要直直看进我的心中,“若是真心话,一早便说了,何必到现在!”
我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他又说道:“朕没有说她不好,只是,朕不愿处在被动的位置!朕做梦都想着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但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月氏国以联姻的手段成为盟友,朕不想,亦不能!朕的一个想法,决定的是天朝无数的子民,无数的家庭的未来!朕对盟友的定义很严格,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朕宁愿只靠自己!如果自身够强大,一切都不是问题!百官们今日会起这样的争执,说到底还是对我这个天子不信任!”
我樱唇微张,半晌才明白他的决定,心中不由涌上阵阵暖意:“臣妾甚感羞愧!但是臣妾并非因为维护自己的父亲才这么说,这么说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皇上!”
“你的父兄皆为武官,放眼所看处乃是他们所驰骋的天朝边疆,而士族们看到的是自己家中的良田沃土。唯有朕的眼中,展望的是天下!颜儿,朕对你所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次。而你,只要听见朕说过,就要一直相信。朕会做到,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大手在我隆起的腹部上来回安抚,似要将我心中那一抹悸动抚平。
我终究是无言了,本来已想好的说辞被他的一番话全盘打乱。于是心下叹气,看来对于父亲的信任我只能辜负,我不是父亲,没有办法站在君家的立场去看待问题,他们眼中有这有那,而我眼中只有皇上。
父兄主战是为了拓展君家的权势,士族主和是为了自己的安生,而皇上,他的眼中,是天下!胸怀天下者,得天下!
试问那匈奴的单于,何以会与这样的帝王作对?试问那月氏的国王,居然乘这样的帝王之危。
我臣服于他眼中的坚定:“皇上为什么对臣妾说这些?”
“朕是怕,如果朕不说,你就不会明白!原以为你生了个七巧玲珑心,朕的心意不说也能传达给你,到现在才知道心思全然不用在朕身上,在你面前,朕就变得多话起来!”
我正要辩解,他却以食指压住我的双唇:“你刚才盯着画出神,是否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什么?”待我问出来,才看到竹帘外,焰炽正向我们走来。
“天池!可惜,今天不能带你去了!你若觉得闷,就在在附近走走!不过,棠梨宫那儿,你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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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铮铮繁华灰飞烟灭:第二十九章 梧桐叶送雨声来]
“呃——”我正想问为什么,焰炽已进来了。
他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这一声母后倒是稀奇,我抿起嘴角,一丝笑意现于。他起身看见,愣了片刻,脸便红了起来。
皇上也笑了起来,回头对我说:“你看,在朕身旁占到便宜了吧!别让他白叫了,也得替他操心不是?”
我一愣,旋即有些接不上话,皇上这么说定是知道焰炽私底下不称呼我为母后之事了?他皓然俊雅的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我才稍稍释然。而后一想,这操心的事情不是指——
再看焰炽,他的脸上更加的红了。
是啊,明年正月他就该行冠礼了,选淮王妃一事不能再拖了。
不经意的,我便想到了柔言,那个女孩子,在宫中担任司簿女官也有两年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不知道她是抱着何种心情渡过的。
*
深夜,自酣梦中惊醒,小腿疼得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轻轻的呻吟起来。
知夏闻声赶来,在她一番按摩揉捏之下,不适感已消去很多。但总是如此反覆,早晨醒来,眼睛像是泡了水似的。
知夏详细地向御医描述了我的状况,御医请我宽心,说这是怀孕之人常有之事,末了又给我开了药。
然而那药实在难以入口,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其中主要的一味是以黄瓜籽碾成的粉。
平素爱吃黄瓜,可不知为何自怀孕之后便不能闻那瓜的气味,更别提这黄瓜籽粉了。
知夏急道:“皇后娘娘,吃了这药晚上才能休息好啊!”
我仍是眉头紧锁,虽徐徐饮药,却如饮毒鸠。
一个浅青色的身影飘然而入,快言快语:“服药也得配合心情,若皇后娘娘对这药粉心存反感,好药也失了三分效了!”
我才抬眼看过去,她已福下身子:“小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再不复当年清清甜甜的模样,隐于她那双清亮眼眸中的一丝冰冷,早与她的人融为一体。在宫里,她多与书籍为伍,身上的骄纵渐渐褪去。
我放下了药,问道:“柔言,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她右手一抬,露出一包东西,不慌不忙徐徐道来:“皇后娘娘,黄瓜籽粉青气太重,若是与黑芝麻粉同服,不但效果加倍,而且口感也会改善很多!”
我身子朝后一靠,侧着脸望她:“本宫只记得你是司簿,何时成了御药房的女官了?”
她抿嘴轻笑着将芝麻粉和了进去,然后又添了一句:“知夏姐姐,还得麻烦您吩咐膳房,往后皇后娘娘的膳食得清淡一些,盐的量再减少两成!”
知夏笑着打趣:“皇后娘娘,您瞧她还是御膳房的呢!”
寝宫内一片和乐融融,我端过知夏试过的药粉,轻抿一口,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那药粉的青气果然减淡不少,入口夹着芝麻浓浓的香味,不由得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在经历了最初的残酷之后,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说什么六宫三千粉黛失颜色的女孩。
“柔言,你做得很好!古人总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本宫瞧着用在你身上一点也没错!”
她落落大方,弯腰言谢:“谢皇后娘娘夸奖!”
放下药碗,我突然想起:“下个月你就及笄了吧?”
“呃?”一直平静的她,脸上突然飞上一抹红霞,看得我心中一动,莫非——
为此事,上个月封家已呈上奏疏,皇上读完,笑看我说:“这些人,可真是惦记着呢!”
说罢,吩咐下去:“皇后身子不便,命淑妃代为主持笄礼!”
“本宫真想亲自为你主持笄礼,可惜,身子不便!淑妃代我主持,倒也算是锦上添花!”
“皇后娘娘若能驾临观礼,小女感激不尽!”
观礼么?她眼中闪过的神采我不忍拒绝,便微笑着应下了。
*
夏日的夜多了些蛙鸣,可若静下心来,那原本杂乱无章的嘈杂声也是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我坐在镜前,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腰际,慢慢的沁出点点水珠。而我,则盯着披在前胸的那一缕出神,水珠沁出然后滴下,而后,发梢又沁出水珠……
“为什么不把头发擦干?小心着凉!”镜中的我,一头乌黑长发已被一块白布包起,而握住布的是皇上的手。
起身时才看见他的发际隐隐有汗珠,忙让知夏端来了冰镇酸梅汤给他。
“朕才替你推掉,你倒好,又应下来!女孩子的及笄礼繁琐复杂,你的身子吃得消吗?若是觉得闷,朕改日陪你出去转转可好?”他满是商量的口吻,听得我一阵窝心。
“皇上不用担心,臣妾不是瓷娃娃!”
“朕知道,君家三小姐,四丫头!你唷——”他无奈一笑,手指抚上额头,“朕的丫头皇后!”
我的心砰砰跳起来,三小姐,四丫头,这是君府的下人们私底流传的一句话,怎么连皇上也知道?
“朕还是不放心,那日让焰炽一同去吧!”说罢,他便低头吻上,如同夜空一般深邃、神秘的眼睛闭上,那压抑的渴求悄然隐藏。
我愣了片刻,他的舌头就长驱直入,伴着冰凉的梅子甜腻,驱散了心中的疑问。
*
柔言的笄礼设在了偏殿,场面自是不能与我那时相比,甚至没有一点皇宫的华丽。但这个时候,柔言内心对于成人的激动早已盖过一切,一贯敏感的她似乎看不到四周的一切。内官总是能够分清各人的身份,而后给予各自的礼遇,无人会有异议。
淑妃与柔言的母亲共同主持笄礼,我看到封夫人眼中晶莹的泪花时刻都在闪耀,金制的发笄印入她的眼中,别样一番暗涩的辉煌。
封夫人向我行大礼时,端正而工整,在她的眼里,我居然看到的是感激。
我就在想这怎么可能?是我,亲手将柔言的王妃梦掐断,又将她留在了宫里。
礼毕的时候,她弯着腰身独自恭敬地退下,在踏出门槛抬头转身的一刹那,我见到她脸上浮起的一层担忧!
是了,就是这种表情,才是一个做母亲的心情!
柔言她会知道她的母亲抱着何样的心情跨出这道宫门的吗?
她跪在地上,眼圈红红的。方才与封夫人从东间出来之后,她就一直保持这个模样。
淑妃站在一侧,身子未动,声音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