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说些无关痛庠的话,好教他不去问别的,其实自己也知道,在这人面前,什么伪装都显得粗糙。
他方才一声“皇甫夫人”听得我心中直打鼓,如今,我又有求于他。
果然,他的神思根本不在我说的话的上面:“为何只见你和阿叶?葳湛呢?”
我费了好些力气才躺下去,掖好被子,闭眼作休息状:“还有濮阳先生不知道的事情吗?”
才问完又蓦地睁开眼:“你见到阿叶了?”
“娘——”点大的孩子从外面冲进来,衣裳还是那天我给他换上的,已显肮脏,袖口还有些褴褛了。
“主人,这个小泥孩……”惜时在后面拉住他,“他说您是他义父?!”
阿叶反手一格,就将惜时的手甩开,小小圆圆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有让人震慑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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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叶靠在我身旁,那架势似乎来十头牛也不能把他拉开。我抬起尚能活动自如的手,抚过他满是泥污的脸,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沟壑。
濮阳的声音低沉如秋风:“你没醒,我本想着上去悬崖边,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谁知道就看到他俯蜷在青草地上……阿泽跟在他身旁……我将他抱起来,他醒了,又接着哭。”他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也柔和些。
我轻轻抽气,眸中泪珠滚落下来,滴在阿叶的小手上。我跌落的山崖离陵阳城有七八里地,他……就是跟着阿泽一路寻来?
身旁的小人擦了擦手背,语带哽咽:“娘,你不要把阿叶丢掉了!”
眼泪更是不止,我的手拍着他的背,他身上的衣裳……难道他夜里也是在山上?
已过中秋,山上昼夜温差极大,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是如何捱过漫漫凄冷长夜的?他跟着阿泽寻到悬崖时,会是什么心情?
我不敢再想下去,开始心生怨愤,自从遇到伏昊期,就一直险境不断。
濮阳留意到我的脸色,摇了摇头:“在草庐,阿叶不能言,现在陵阳,你又带伤落崖,麻烦!本来,葳湛行踪不用我操心,但与你牵连,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我的人派出去找也没有音信。前日听说广川候公子携一白发美姬现身陵阳,我就猜到是你。”
我愣了一下,半天才回味过来:“你是说,葳湛他……”
没有音信?这是哪跟哪?
“立秋前我回草庐一趟,不见一人,我下山,他的医馆也是大门紧闭。街坊说已有月余没有开门了!”
这是怎么回事?和我设想的不一样?知夏呢?是不是也一道?
草庐旁边的枫叶又该红了吧?
“我早猜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与伏昊期,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外人会传你是他的姬妾?你又为何被人推落悬崖?”
“都是误会!”
他转过身子,将阿叶抱起来离开我身边,“但愿是我对你估计过高!”
什么意思?我是不是摔到了脑子,以致他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办法立即反应。
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木门之外,我才艰难出声:“可不可以给我在陵阳的家人送个消息?”
他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声音清洌:“不可以!你当这是哪里?”然后只留给我他抱着阿叶走出去的背影。
这是哪里?难道比皇宫内苑还森严?我能看到的只有徒面四壁,一桌一案一床而已。案上散落几本书,笔架上的毛笔也秃了头。笔架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金角弯弓,制工讲究。而弓的中间还挂着一个骇人的鬼面具,森面獠牙。而面具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钉子。
*
门外有时会在近处响起一阵轻轻巧巧的脚步声,而有时又从远处传来规律平稳、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无一不在向我表明,这不是山中草庐。
而阿叶起初还一个劲地黏我,几个时辰之后,便要黏着濮阳了。
倒是惜时,在端药换药的时候总与我说上几句。
她的脸离我很近,流海之下青眉如黛,聪慧的大眼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便如清水岸边的绿草。鼻梁挺直而修长,鼻翼倔强的翘着。薄而红润的双唇快言快语。
“白姐姐,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难道生来便是如此?”
生来便如此?若是生来便如此就好了。
“不是,原来也和你一样,后来就慢慢变白了。”
我没有告诉她,是一夜白头!这个回答是最没有悬疑的,果然,她不再追问。
“白姐姐,你与我家主人是怎么认识的?”
“呃……阿叶生病了,正好遇到他出手相救,就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她低低地叹了一句,远山眉微挑,“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拉着主人不放手,我还以为……”
我的心突的一跳,脸登时就红了起来,直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昏迷的时候,隐约觉得身旁有人,当时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的靠一会,没想到是他。
我一时大窘,闷声咳了起来,伤口扯得发疼。
“你知道吗,这里是不准外人进入的,你是第二个入谷的人。第一上就是主人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朋友,他来的时候也是住这间屋子。”
濮阳的朋友?是葳湛?不过,我倒不觉得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啊,我想起来了,那一次见到你,你拿着碧霞宫的帕子,定是我家主人给的对不对?”
我一一回答着她的问题,也从她有意无意的话语里略略知道了这里的一些情况。
这里名叫死谷,地处陵阳、浮丘和广桂之间。所谓死谷,顾名思义,是没有出路的谷。这里四面都是陡岸峭壁,但惜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彩。
死谷方圆十里,住有百余户人家。平时,以耕猎为主。有时,也会去外面接些生意。
至于是什么生意,她没说,我也没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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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十七章 无人知处真性情]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进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梦里辗转,居然还会有那个人的身影!
我惊醒过来,眼前还飘浮着他的眼神,一如从前,温润而泽。
天边快泛鱼肚白,阿叶仍在我身旁睡得香甜。伸手将床铺侧旁的拐杖拿来,是濮阳做的,他冷冰冰地塞到我手上时丢了一句:“多试着走走!”
一瘸一拐地来到屋外,清凉的山风顿时将胸中郁气吹得无影无踪。来这之后,我穿的是惜时的衣服,她的身材比我壮,衣服穿在我身上,更显得单薄。尤其山风吹来,衣裳下面空空洞洞,风全灌进去了,我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拢紧了衣裳。
死谷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世外桃源,遗世而独立。这里的人简单自闭,没有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
若不是心中挂念着葳湛和知夏的音信,若不是冲平还在陵阳城的酒坊之内,我大概真的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
这里的清晨来得特别迟,犹如羞答答的少女。山谷空明,偶有飞鸟啼鸣,扑愣愣的飞过高天,在雾气中远去。湿漉的晨光里,看不到人影。只有远处的矮房子里透出几点红红的光亮,隐约传来“叮咚叮咚”的金属碰撞声音,沉闷而急促。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静谧,连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我就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浑厚悠长。
“谷里早晚风凉,你怎么在这里吹风?”
一回头,便看见濮阳,整个人如一尊黑色雕塑伫立于秋风之中,长发飘散于空中,黑裳亦猎猎起舞。
“醒了,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你大概不适应这里吧,也对,这里怎么能和陵阳城比。”
“不是这样子的!我很喜欢这里!真的!有的时候我反而想,这里怎么会是你的家?”
他坚硬的脸部线条终于浮起一点表情:“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嫣然一笑,慢条斯理的说起了原因:“你看,这里多平和,无论谁生活在此地,心中一定会变得安乐。哪像你,简直是坟堆里出来的!”
他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朗面色,霎时堆满阴云,整个人也如笼罩了一层森冷的气息,连语气也变得冰冷:
“你如何知道,这里不是坟堆!”
这人,脾气怎么如此古怪?
我正待说话,他突然看向我的后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柴叔!”
*
听惜时说过,柴叔是这里的老人,看濮阳的态度便知道了。他从来一副桀骜不驯模样,见人都是冰山模样,连发火也是冷冰冰的,却在柴叔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柴叔为人和气,也十分诙谐。一天到晚拄着根拐杖,其实他并不是很老。
“主人,在白姑娘面前板着脸说坟堆,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濮阳不以为然,扫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柴叔,她自己就像是坟堆里出来的,还会被坟堆吓倒?”
我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柔顺如绸缎,银华如白芒,若不是自己习惯了,陌生人倒真的是会被吓到。
柴叔敲了敲手中的拐杖,乐呵呵地说道:“白姑娘,你放心,我家主人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呀,他的心可软了。他要是有什么事不听你的,你掉几滴眼泪就行了!”
“柴叔,你在乱说什么!”濮阳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低沉地怒吼着。
我也满脸绯红,柴叔把我们当作什么关系了?
我转身向屋里挪,却听到背后柴叔仍是在乐呵呵地笑着:“打你小就没见曾这么刻薄人的!”
“说正事!你没事不会跑到这里来的!”
我几乎是蹦着往屋里走,只听柴叔清咳了一声然后低低地说道:“主人,老奴夜观天像,近日紫微垣中天府帝星晦暗。相反,武曲将星光彩异常,此非吉兆,还望三思……”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想必是已经走了。我在案前坐下,脸上仍是很烫,轻轻叹了一口气,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支着下颌,一抬眼便失声喊了出来!
濮阳冲了进来,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他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怎么了?!”
我望着他,失神地指着墙上,那张弓之中的鬼面具在清幽的晨光包围下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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