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那个世间纷纷传颂的先皇后,至今宫中仍有父皇专宠的见证,到底存于父皇心中的哪个角落?
*
崇武二十二年,先皇驾崩,新帝登基,年号轩辕。
明黄龙袍加身,皇冕彩旒流珠,从王位到皇位,仅仅数步之遥。然而,却比世上任何一条道路都要艰辛!
夜深人静,苍穹无星,只有孤月自云层中探出头来,聆听寂寞音律。
曲不成调,似有意又似无意。
拨曲人难眠,心不静,曲不清。
良久,他站起身来,走向书案。
那上面,有一幅水墨未干的画。
画中一稚儿,懵懂圆瞳,令他脸上霁云顿去,唇边悄悄爬上一丝轻笑,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你是仙人大叔吗?”
“你是小仙女?”
“我是玉娃娃!你比我大哥还漂亮,一定是好仙人。”
便宴上,他见到了君府三小姐,漂亮,文静,矜持,得体。总之,大家闺秀该有的她全都有,并且有着与姑母镜华长公主如出一辙的气质。
十四岁的孩子,真是难得!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原本有的一丝期待便如摇曳风中的烛火瞬间灭亡,只余一缕青烟。
“辰华,歌谣是否属实暂且不说,然出自何人之口你我心知肚明。甘氏为肃清政敌已经开始动作,君家也得有所行动!不过你放心,君芷容,朕会给她别人没有的荣宠!”
这个自幼追随他的伴读,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他。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文殊端坐白莲台上,般若之智一尘不染。
*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嬉嫔生了,是龙子!”
乔布弯着腰跟在烈炎身后,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叹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良久——帝王声音清冷又略带了然:
“又是龙子?”
来报喜的宦官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大概不知道年轻的皇上为何面上无喜?若说是麻木,这也才第三个皇子呀。
乔布跟着说道:“天佑皇上,兴我皇室血脉!”
烈炎这才淡淡说道:“赏!”
乔布跪了下去,心中却是惶恐:他侍候先帝多年,先帝的心思他是摸得一清二楚。但对这个登基五年的轩辕帝奇Qisuu書网,他仍如雾里看花。
他的神情总在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之间,又好像将什么事都看透了,所以才会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这样也许对生在帝王家的他来说是最好的吧?
想起先帝,乔布心痛,先帝看似多情,其实是被情伤得最深。
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驰突。
这就是无情帝王家呀!
*
又过了两年,德妃在历经两次小产之后终于诞下皇四子。
那日,天气晴朗,少有浮云。烈炎立于宣室殿中,秋风拂面,衣袂飘飘。
一滴墨汁落在泛黄的宣纸之上,顷刻便被浸润成了怒放的梅花。
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唇边一丝笑意若有似无,又像是在苦笑。
“赏!”
轩辕七年,德妃被晋为贵妃,如今后宫中位分最高便是她。
柳眉斜扫入鬓,眉目点点含情,她眼中点点含情,站在自己的殿中遥望昭阳殿,昭阳殿前面就是椒房。
如此的荣宠,辰华,朕没有食言吧,虽然你并不在意这个。
朕不会追究她私下用药流产的罪,因为她也是可怜人,是药三分毒啊!
*
长乐宫,甘太后暴跳如雷。
嬉嫔抹着眼泪,眼角一道长长的青影,破坏了她原本的美感。
淑妃好言相慰:“皇上若真有意,为何不借此机封她做中宫?想必是无意的!”
太后沉思,一双利眼扫过她:“淑妃,你倒是了解皇上!”
“妾身不敢!不过皇上对贵妃的宠爱,确实无人能及!”
“是啊!”太后手转佛珠,眼锋如鹰,笼罩乌云:“得想个法子!”
*
月影突蒙,枝头花蕊怅然。
以嬉嫔的位分,还不够资格入主昭阳殿。但,自她住进昭阳殿,甘氏一族的确平静了许多,而甘相也不再频繁进出长乐宫。
昭阳殿,那个累积太多先帝宠爱的地方,渐渐变成了一种象征。
只是君氏——那个往日恬静的女子突然变得陌生,看着她眼中的绝望,他终是无言。
为了权利而背离,会吗?
“辰华,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
翻开掌心,是母后的遗物,和合如意。
想起从前曾有个女子对他说:“以权利换回来的人心,终究会因为权利而背离。”
那个女子,他已记不清容颜。记忆中,常常将她和母后的面容混为了一体,分不清谁是谁。
先帝禁锢她,而他却给了她自由,留下来的,只有她的话语,还深深烙于脑海之中。
但是,她并不是懂他的那个人。
如今,寰宇之内,懂他也只有——那个被称为赤鹰主人的人!
*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清凉阁的梅花幔帘阴影一闪,乔布的声音低低而又惶恐:“皇上,赤鹰的主人来了!”
他黯然无语,手上轻轻一推,便有宫人疾步上前送妃子出去。
有黑衣人佩剑而入,在世人看来简直就是无上的尊荣,而这人,竟似毫不在意。
所以,他也不以为意!
他拥有的是全天下人疯狂崇拜的权势,而那个人恰恰视若无物。
黑衣人看过来的时候,眼中似乎不是皇上,而是自己手中的——七星龙渊剑!
黑衣人站在幔子一侧,没有说话,眼中却包含一切意思。
他点头,眼神更黯然几分:“辰华是难得的帅才,若在乱世,定有大作为。虽说此次他凯旋归来我很高兴,但匈奴发兵,实在突然!没想到果然是人背后捣鬼,可恨至极!……不动他,实难解心头之恨!动他,又可惜了辰华。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黑衣人沉默半晌,而后才道:“为一已私利居然背后煸动匈奴发兵,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他闭上了双眼,似陷入沉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门外一阵交头接耳之后,就见乔布小步跑进来:“皇上,贵妃娘娘怕是不行了!”
他怔了片刻,而后向黑衣人一摆手:“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再缓缓吧!”
黑衣人并未置疑,当下辞别而去,身形神速,顷刻间便消失于琉璃飞檐之间,融入滚滚夜幕。
清凉阁中只剩他一人。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帝王之路,何其漫长……
[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十九章 相逢何必问相思]
雨已渐小,似松针落地般沙沙柔软,屋内归于平静,只有呼吸声盖过一切。
他就靠在我身边,健硕的身躯抵住木门。经我一巴掌,酒醒了不少。我想推门出去,但是手被他紧紧握住,只要我动一丝,他便加一分劲。
“你心里——”他枯涩的开口,似无比艰难,“还在守着什么?”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仿佛在淅淅雨声中听到了他的脆弱,还有将我的心剖开的欲望。
守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曾细想过。本该躺在甘泉山皇陵中的我,究竟在固守着什么?以前有父母兄嫂,后来有轩辕帝,到了现在,只剩下轩儿。
是啊,轩儿,我的孩子,他的名字是轩儿。
“那个男人一定伤你很深!”他悠悠一叹,伸手将满头银丝尽数揽在掌中细细抚摩,“爱之深,恨之切,能被你这样的爱过,他也算是幸福的!”
我的眼睛死死的望着地上,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另一个空间飘过来:“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濮阳终于放开对我的桎梏:“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的妻子死了,可他每天和她说话,同她一起吃饭,还要喝她亲手酿的酒。死谷都留不住你,你难道不是存着期待?”
满目伤心往事如潮水般激流涌进,最终自红唇中冷冷溢出:“先生想多了,情爱磨人,白芷没那份闲心。死谷能留住我,可我有留下来的理由吗?”
他怔怔住目,如险峰般冷峻的脸又阴沉起来:“没有理由?真的没有理由?还是要躲我?大可不必!过几日,等谷中的事忙完,我就要出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出谷?有葳湛的消息了?”我登时紧张地望着他的唇,生怕漏了一点知夏的消息。
“这是其一,我派出去的人回来说,现在许多地方都贴了葳湛的通辑令!”
“通辑令?!罪名是什么?”
“官府在他家搜出宫中宝物,已经证实为先皇后早年丢失的一枝金步摇。”
我的嘴唇颤动着,脸色越来越白,直至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十指紧紧掐住了他的胳膊仍未自觉。金步摇!我给他的医资!冬雪尽融的初春,青衣儒雅的医者,竟被我连累!
“官府无缘无故为何去搜他的家?小荷呢?”
濮阳很快察觉到我的异样,浅浅一笑:“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我半信半疑的看他,直到确定他眼中的坚毅并非为我假扮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这么说,定是有了打算。
“你方才说这是其一,那其二是什么?”
“你这是在关心我?”他眼神紧随着我,带着希冀。
我慌忙松开了手,不去回答,也不去思考。内心深处似乎不加思索便已有答案,但我不愿意去面对。
不再执着于我的答案,一声轻轻的笑音自他鼻腔溢出:“其二,与伏昊期有关!”
我猛地抬眼,眼前这人眉峰暗压,深遂的瞳孔中闪过只属于猎人的神彩,仿佛苍鹰一般锐利。
“伏昊期?!”
“此事说来话长,你若留下,以后我都会告诉你。”他顿了一下,又问:“你天天喊我先生,可知道我的名字?”
濮阳是他的姓,他的名我倒是不知道,脑子里想着,嘴上也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低一笑,脸上微显赧笑:“黑曜,濮阳黑曜,是我的名字!”
黑曜……黑曜!
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在……惜时的梦里!
我怔怔地看他,他亦无声地看我,神情无比轻松,似是完成了人生中某一极为重要的任务。
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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