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袖口磨墨,唇边逸笑:“恭喜皇上,两位皇子也可为国效劳了!”这笑和这话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假,于是抬头时,神色已是平静。
他转过身来,眸中有隐忍未发的怒意:“为国效劳?他们要果真如此,我何来烦心?”
我搁下墨锭,轻轻叹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因果循环,谁能定论?”
他微微一顿,双唇紧抿不发一语,过了片刻才转向疆域图,大致巡视了一番,缓缓开口:“你看,哪里适合?”
我先是一愣,而后释然。这几日,他与我所说的政事也不止这一件。
于是定下心思,如吐香兰:“二皇子天姿聪颖,不会鲁莽行事,即使留在长安也不致太另你为难。倒是三皇子,性格冲动,争强好胜。不如赐他广桂,一来那里的郡守为人正直,二来离死谷也近,濮阳可随机应变。”
他似未料到我如此之说,手指划着微有胡茬的颌骨,目光在长安广桂二地来回扫视,声音低沉:“你的考虑颇为周到,我本来想让他留在长安。以焰华的性格,极有可能为人利用。广桂郡守吴存利是东山王旧部,在东山王夺嫡时他亦能做到不偏不帮,此人确实可信。不过……”他顿了一下,视线转向我,唇边抿起优美的弧度:“濮阳眼下并不在死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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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三十二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风吹帘帏飒飒,带来北方的寒冷。
我的笑容一丝丝僵硬,未染丹寇的十指紧紧扣在了案上:“那么……轩儿呢?”
他的视线转向殿西的漏刻,一注水清如线,自漏壶滴落箭壶,发出干脆的轻响。
“这个时辰了!”他又转过脸来,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明黄,“我进去换去这身衣裳!”
我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过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步入了内殿。只见锦衣玉冠,另增几分潇洒。
见了我,不过是淡淡一笑,失却了先前的温暖:“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濮阳确实带着轩儿去长安了,此前难道你不曾预见?”
“不行!”我断然否决,“他还小,等再过几年……”
“你等,别人可不会等!”他眉峰陡立,帝王威严自现,“比之朕当年,他不小了!”
我一时语塞,莫名的为他眼中的那一丝愁绪所纠结。是啊,他一出生便陷于众多利害纷争之中,连母亲的佑护也不曾享受。
“预见与亲临毕竟是两码事,”我悠然跪坐于地上,“高处不胜寒,我也会胆怯。”
他叹气:“死谷已经不安全。我二遇刺客,一是你离开后的那年冬天,有刺客闯入宫中。二是曜派人接我入谷时,亦遭伏击。我本以为皆是你二哥所为,但你二哥矢口否认,他没有必要对我隐瞒。我不能冒这个险,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刺客埋伏在死谷之外……柴叔?他应该已经认出我的身份,那么是否也告之别人了?”
“不错!”他将我拉起,又替我抚平裙角的皱折,“也许他们也如我们一样,在等待一个时机!”
“时机?”
“是啊,我们的……不如现在出去找找!”
我怔怔地看他,犹如看见梅花在寒夜独自绽放,释出漫天清香。
他复又向我伸出手来,眼角一丝暖意:“我们走吧!”
殿外,侍候他的内官归喜迎上几步,眸中有隐忧:“皇上,不让小的跟着吗?”
皇上摇头。
圣山脚下,因为祭天的缘故而备显清冷,来回巡逻的卫队成了最平常的风景。
沿着梅林近到正街,才见商铺林立,摊贩众多,人潮如织,诸声喧哗。尤其因为临近冬至,街上多了许多卖羊肉的肉贩,各叫各的好。
皇上不疾不徐,似对这民风民情颇感兴趣。他指着一排排的羊腿,笑着说:“姑苏羊肉出藏书,那里的羊肉我倒尝过。不过,听说这里的羊肉汤也是一绝。哪天赶早了,我们来尝尝?”
我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没走几步就超在了他前面,然后又被他拽了回去。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不多玩一玩?!”
我佯怒,却有笑容逸出唇角:“我又不是孩子!”
他拉着我的手,依旧坚持自己的步调:“是啊,你不是孩子了!什么时候还能喊我一声仙人大叔呢?”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仙人大叔?这是从何说起?瞧我的模样,他摇头一笑,伸手抚着我的头:“你呀!”
于是便又转移了话题,依旧是闲情逸致地问我喜欢什么玩意。间或还有会做生意的小贩,口若灿莲地招徕生意:“这位爷,瞧这珠花多称你家夫人!”
我微笑着避开,迎面走来一相士,须发半白,身腰微曲,手持占幡,摇环而行。他身后跟着几个顽童,模仿着他的模样手舞足蹈,口中还念念有辞。
我细细地辩听,原来是几句民谣:“九两金,到天庭,龙王怒,雪没竹。有白凤,浴火生,泽川蜀,太平年……”
顽童们越跑越远,唱腔却是越来越响,和声也越来越齐。
皇上凝视着越走越远的相士,脸色平静。风吹过他的锦袍,风姿卓然。
而我遥望东边,山川秀丽,水墨苍茫。冬至,就快到了。北地早已雪天冰封,而南方呢?
*
梅林尽头,独有一隅寂静。扉门悄开,露出清幽小院,打扫的十分干净。院中一个木架,陈列着箩筛。一只铁药碾放在院中,而葳湛就在一旁切着晒干的药草。
见我们进来,神色如常,未见一丝吃惊,起身行礼,奉茶。
我回头问他:“太卜令来过?”
他的脸微微一红:“是,让我帮忙开个方子。”
我起了好奇之心:“什么方子?”
他的手滞住,刀一下子滑到一旁的青花瓷坛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皇上面向我,笑的无奈:“无病无痛的,还能开什么方子!”
葳湛原本就有些微红的脸上突然红晕更甚,我登时明白过来。
气氛有些怪异,皇上随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缓缓问道:“先生在此地住得可习惯?”
葳湛腰弯得极低:“草民习惯!”
“你知道朕今日为何来此?”
“草民不知!”
“朕乃受人之托!”他说这人的时候朝我投来一眼,似有意又似无意。
我心中一动,连忙对葳湛说:“先生,还不谢过皇上!”
葳湛依言行跪谢礼,谦虚谨慎。皇上略带满意地点头:“你私藏宫中物品,此罪可大可小!因牵涉中宫,少不得有人借机大做文章!濮阳说你向来关心朝政,此中利害,想必你一定知晓!”
葳湛略带惶恐,眼中也有惊疑,看来他并不知皇上与濮阳的过往。但瞬间便压了下去,已有主意:“草民愿赴西南边疆,为抗敌略尽绵薄之力!”
皇上的笑意泛开:“如此甚好!你师从濮阳,他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而且你在西南逗留数月,见识颇丰,当是不二人选!对于南蛮蛊毒,朕并没有底,今日是向你讨教来的。”
葳湛此时备显自信:“不敢当!草民认为,治病寻根,岂有无根之病?这蛊毒未必就如南蛮们所说的那般恐怖。”
此言一出,不单是我,连皇上都有些吃惊:“你不怕?”
“信则有,不信则无!”葳湛慢条斯理,宛若挥洒千言的博士,“皇上是草民的典范!”
我会心一笑,葳湛不是狂妄之人,必定是有了把握才敢如此说。又看向皇上,他也是含笑模样,显是对于葳湛的话极为认同。于是峨眉轻蹙,难道这便是今日他要找的时机?
出门的时候,他突然顿住脚步对送行的葳湛说:“阴侠既然讨方子,就多给他加点补脑的!”
说罢,不待葳湛回答,便大步迈向梅林。
我犹疑了一下,急急地对葳湛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他有片刻失神,白皙的手掌微微张开:“金步摇确实是我疏忽,不过谁会知是宫中之物?你的名节……”说到这里,猛地神色一正,低低地说道,“小心阴侠此人,我总觉得,他来我这并非为了药方,而是有别的目的!”
我心惊却未显于面上,只是匆匆地应了,转身追入梅林之中。
皇上毅然站于梅花树下,偶有花瓣飘落,流连云袖之中。他皎如朗月的脸上,星眸生辉,在我脸上定住片刻,而后飞快掠开。再回神,已是一切如常。
我有些郁闷,在宫里的我,没有耳朵。什么事情,只有皇上告诉我,才能知道。
只是,他告诉我的,只是他愿意告诉我的而已。
我与他,当真能够袒裎相待吗?
就如方才葳湛所告戒的,皇上未必不知,但却不曾听他透露分毫。
*
昭和宫内,暖香暗涌,月圆移阁。我一口气喝下海棠送来的药,却未让她退下。
她有一丝紧张,虽然被遮掩起来,但没有逃过我的眼神。
“你怕我么?”
“没有!”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奴婢不敢!”
“你……知道我是谁?”
她的头迅速抬起,秀气的五官有片刻的迷茫,而后又垂了下去:“是,夫人!”
我放松的笑了:“我总觉得你并非普通行宫婢女,果然如此!”
“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她支支吾吾的就跪了下去。
我挥一挥手,面色如常:“只是聊天,不必如此拘谨。在这,除了皇上我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夫人要问什么?”
果然聪慧!我点头:“太卜令阴侠,你对他了解多少?”
此时,她再无半分迟疑:“他与贤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不过外人并不知情!”
贤妃?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一段了,难道,又是峰回路转?而外人并不知情,但皇上一定知道,为何还要加以重用?
我一直沉思,连皇上进来也不曾在意,直到一抹明黄占尽眼前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他托着我的下巴,“皇甫先生的话?”
我挣脱了他的手,自己的手却因为用劲而撞在了案缘,血玉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皇上猛然将我的手拉了过去,脸上微有怒容:“小心些!”
我没说话,只是一味笑着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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