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上奏都是为了江州的灾情,先是上奏提出了以漕运司米赈灾的良策,后来又禀报了江州富户主动烧毁了民间积欠状以赈济灾民的情况,其中尤以左家和林家为先。
天成帝心中微微自得,看来这次恩准静王妃回乡省亲倒是个好主意。
心绪稍有起色,一看到那道奏折后的日期,登时又怒上心头。
这一定是朝中有人嫉恨静王妃又立功绩,或是不想用漕运司米开仓赈济的人,才会想要压下这道折子。
第一个掠过他脑海的人选,就是江州的盐铁使兼领漕运使的吕为学,以及他背后的靠山——寒盟。
而在三皇子寒照的府里,此刻被提起的也是这个名字。
“什么?你是说,是五皇弟派人刺杀了雍大人?”寒照仿若惊讶的反问,心里却早已信了八九分。也许因为在他心里他一直期盼着这个结果,所以在亲耳听到别人这么说时,就格外容易相信。
“不是卑职这么说,而是王妃娘娘传回来的口信这么说。”绝颜派回京城和寒照联络的人说话的口吻异常郑重其事,“这是娘娘亲笔写给殿下的密函。”
寒照有些迫不及待的接过密函,和往常不同,这次的密函沉甸甸的,里面好像不止只有一封信函,好像是还有更多的——证据。
证据。他的心因这个可能而亢奋起来,如果有了可以证实的证据——
寒照迅速撕开封条,眼睛几不可觉的一亮,里面除了一封薄薄的信函,果然还有两本账簿。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件,按照绝颜在信函里所说,这两本账簿就是五皇子和他安插在江州的幕僚——盐铁使兼领漕运使吕为学来往的账目。和当初计划的一样,这些都是由寒照安排在盐铁使府里的书吏记录所得,如今再由她转呈。而她更进一步推测,御史令雍雪见恐怕就是因为发觉了寒盟的不法勾当而被他阴谋刺杀。
看完了信,寒照将信凑近灯火,一边看着信笺在火焰中蜷曲成灰烬,一边心照不宣的微笑起来。纵使绝颜不说,有了这两本账簿,他也想到了可以把雍雪见之死和寒盟联系起来。
凡事总被那个女子抢先一步想到,真的很令人不悦。寒照阴沉沉的想到,真的——非常——令他不悦。
“王妃给了三殿下那么一份厚礼,他一定很高兴吧?”容世子也受邀住到了左家的山庄,对于正在瀑布潭边散步的绝颜来说,此刻他在潭边的突然出现并不值得惊讶。
“高兴?也许吧。”绝颜的笑容不知不觉带上一分自嘲的了然,“只怕他倒会嫌我多事呢。”
“怎么会?”他微微笑道,目光触到绝颜冷峭的眼神,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样一双眼眸,仿佛能望进人的心里去,还有什么敷衍的话能说的出口?
“王妃也是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吧,否则何必邀请我住到这里来?”他换了一个话题。
绝颜笑而不语,她知道即使不邀请容世子住到山上来,作为寒诀的盟友之一,他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世子何尝不是也把那两人的折子压了几日?”她侧身坐在潭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虽然天旱,这潭里却还有水,她伸手拨动潭水,溅起一圈圈涟漪。“这也是二殿下的意思吧?”
容世子也坐在了对面一块不远不近的石上,暮色渐浓,山间雾气渐起,一团团的雾气在水面和林间飘动,对面的女子眉眼也渐渐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她提及那人时语气的生疏却听得真真切切,比这相隔两人的雾气更为疏离。
“郡主似乎对二殿下有些误解。”
“误解?”绝颜没有抬头,声音里有些笑意,被拨水的响声所混,并不清晰。
“据我所知,二殿下对郡主是一片真心。”他知道她一直不喜欢王妃,王爷的称呼,所以也就随着她用她成婚前的称呼。
“你是说他从不曾对我起过疑心?”
“就算有过,也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世子尽可放心。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的。”绝颜心里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依旧坐在石上,没有起身,“自然也不会站错地方。若是为了怕我错失方向,那世子这番话大可不必。”
容世子笑得不免有些无奈,眼前的女子有时真觉得她太过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他今天说这番话自然有这个用意,但也并不全是。有时却又觉得,她明明冰雪聪明,不知道为何却偏偏看不见那个人的真心。
“郡主只说了对一半,在下今日所说,也不全是为了提醒郡主记住自己的立场。”他斟酌着词句,“在下真的觉得,郡主对殿下他误解甚深。”
绝颜不自觉牵了牵嘴角,只一会功夫,她对那人的误解就从“有些”变成“甚深”了。
“殿下身为皇子,身世遭遇都与常人不同,遇事难免会多些防人之心。”
“我明白。比如说他从小就主动服微量的毒药以求自保。”绝颜的思绪回到了大婚那一夜,但是有很多东西,在那之前就已经再也回不去。
“没错,自从那次萧后暗中下毒想置殿下于死地之后,他就开始服毒以求自保。”
“是萧后下毒?”绝颜呆了片刻,不错,应该是萧后,寒诀是天成帝继寒禹后的第二个儿子,当时太子还未确立,而韩贵妃的家世显赫何止是她的百倍,她当然很怕天成帝会偏爱这个次子,所以想先下手为强。
这么说来,他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明白人心的险恶,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
一种复杂的情绪缠上她的心头:“这种宫廷的无头之案,不知世子怎会如此清楚?”
容世子微微一笑:“因为——替二殿下解毒救了他性命的,正是我的姨母。”
这倒是让绝颜吃了一惊:“你的姨母?”
“对。”
“那以后为他配药的,也都是你姨母所为了?”绝颜想起了雍的话,寒诀是用毒药控制凌静霄和寒澈的。她以前一直想知道寒诀的底细,现在有了机会,当然不妨洗耳恭听。
“配药?”容世子有点始料未及。
“殿下手下难道没有人为他配药吗?”绝颜的笑容有一丝讽意。
“这个——有,后来为他配药的,是我的表妹。”容世子的口吻有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郡主也曾经见过她的。”
表妹?绝颜仔细回想着自己曾经见过的女子,却想不出会是何人。
“世子把这些都告诉我,难道不怕他责难吗?”
“若非有殿下的允许,我又怎敢在郡主面前妄言?”容世子的话里有些意味深长。他站起身,对绝颜道,“在下今日所言,或许有越矩之处,但却字字属实,还请郡主三思。”
绝颜坐在岩石上,望着容世子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寒诀身边解毒的高手竟会是容世子的表妹,真是令人感到意外。不过容世子告诉自己这些的目的又何在呢?
不管怎样,眼下她倒不急于知道寒诀的势力了,因为她已知道,现在他们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瓦解五皇子的势力。
而在这之后,还有一段时日她得继续和他合作。
但是,待到他达成心愿之时,那一天,也会是他们分道扬镳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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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梦成风雨浪翻江(一)
京城的静王府内这一夜也来了一位客人。和造访左家祖居的容世子不同,她并没有经过前门通报主人,而是从秘道悄悄进了府内。秘道的尽头,正是静王府中身为静王妃的绝颜唯一不曾踏足过的园子。
她出了秘道,秘道的出口就在园中的卧房之内。房中空无一人,她想了片刻,换下了身上的外衣,另外换上一件静王府侍女的服色便走了出去。
显然这个人对静王府的道路了如指掌,出了园子便径直朝寒诀的书房走去。静王府的仆佣本就不多,她走的又都是偏僻快捷的路径,所以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人,直到了寒诀所居的院门前,才见到了两个侍卫,其中一人正要开口询问,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令牌,两人一见令牌,立刻躬身行礼,不敢再有阻拦。两人正想去书房通报,却被女子挥手拦住,只得目送她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她走到门前,正欲推门,却还是缩回手,转头望了一眼窗扇。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坐在书案后的寒诀正在灯下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寒诀的面容她不知已见过多少遍,早已深深镂刻于心,每次见到他却还是看的出了神。此时的寒诀神情专注,这她早已见惯,嘴边不由自主浮现起一丝微笑,还没扩大随即就凝在了嘴角,因为在寒诀的眉宇之间还有一种感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股隐隐透出的寂寞,无奈,竟还有些忧伤。这些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却从未在寒诀的身上见到过,最重要的是,她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也会在寒诀的脸上见到这些。
她不禁后退了半步,收回了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得攥成了拳。半晌才稳住了心绪,伸手推开了门扇。
“殿下在看的,莫非是江州的来信么?”
寒诀应声抬头,看见她面带笑容,倚门而立,话音里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当下放下手中的书信,淡淡反问道:“是又如何?”
感觉到寒诀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的变化,她心中更为苦涩,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没什么,只是奇怪,殿下既然见到王妃传回的家书,为何还是丝毫不见喜色呢?”
这一针正刺在寒诀心头的痛处。方才的书信是容世子遣人送回的,而绝颜,去了江州这些时日,除了到达后一封平安书信之外,就再无一封书信了。就连那唯一的一封书信,里面也只有寥寥数语,论礼节她做的不可谓不周到,但在信里,就和在府中时一样,他依然感觉不到她的心之所在。
得陇望蜀,本就是人的天性。或许他应该高兴的,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