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再也睡不成,容卿喊了若琳进来,伺候自己洗漱用膳,一勺勺啜饮着小米粥时,她才意识到现下这个时辰平瑜本该在上书房读书才是,便问道:“皇上今个逃学了?”
“朕才没有逃学。”平瑜连忙否认,解释道:“谢丞相五十大寿在即,太傅欲大肆操办一番,舅舅便准了她三日假。太傅不在,朕自然也就不必去了。”
天不亮便要起身,直到日落西山才下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就年初一一天跟八月十五一天能休息,古人的寒窗十年,不可谓不辛苦,斜眼瞧着年仅八岁便端着架势斟酌着言语的平瑜,不禁生出几丝同情来。
“额,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差了,皇上向来勤奋好学,自是与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贵女不同。”容卿作恍然大悟状,塞了个生煎小包到嘴里,嚼碎咽下后,又问道:“不知谢太傅可有教皇上武艺?”
平瑜逗猫逗的开心,基本有问必答:“上午习字背书,下午弓马骑射,武艺的话除了蹲马步外,只学了一套拳。”说到这里平瑜叹了口气,哀怨道:“也不知练到何年何月,才能像两个暗卫那般在枝头自由的飞来飞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武功精进靠的便是日积月累,急也急不来。”顿了顿,容卿话锋一转,高深莫测的笑道:“轻功自有一套口诀与身法,与拳脚这种硬功夫有所不同,若想速成,倒也并非难事。”
平瑜将小白一丢,一下扑过来,揪住容卿胳膊,语气里充满急切:“怎样、怎样才能速成?”
容卿像对待小白一般在她额头上揉了揉,笑道:“等我养好了伤,就教你,莫急。”
平瑜面上一喜,随即又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问道:“你的功夫,比之谢太傅如何?”
“南沂崇武,达官贵女或多或少都懂些拳脚功夫,招式多是代代家传,并不请外人来教,陪练的也多半是家里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奴仆,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但实际威力并不大,反观江湖中人,则对招式不甚在意,更加注重对战中的实用性,从而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地步。”如此深奥的道理,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容卿往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用一句话总结出中心内容来:“曾经交手过,只一招便能胜过她。”
“哇,好厉害!”平瑜高兴的惊呼一声,夹着黑猫在地毯上蹦蹦跳跳了一会,又坐回到床沿,对容卿说道:“等会舅舅下了朝,我便去求他封你为太保,专门负责传授朕轻功。”
“哎呀,这可使不得。”容卿吃了一惊,连忙摆手拒绝:“皇帝的师傅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如谢芳尘那般博学多才的人物,都有无数朝臣反对,若是真的封了我这样低贱身份的人当太保,还不知要闹成怎样呢。”
平瑜闻言皱紧了眉头,很是为难的模样,容卿拍拍她肩膀,无所谓的笑道:“皇上若是真想学,我私下里教你便是,横竖我是殿下的女宠,只要有殿下的一天,便有我的荣华富贵,在意那些虚名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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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一副死猫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逗弄几下,它便动动爪子,眼睛始终眯着不曾睁开过,尽管如此,平瑜却玩很是得趣,乐此不彼的用指头在它身上戳来戳去,笑的嘴巴险些歪掉,瞧的容卿直摇头。
用完早膳,又喝掉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困意再次席卷而来,只是碍于平瑜在,她也不好躺下歇息,便叫若琳取了棋盘过来,凭着脑海里残存的一些记忆,摆起由逍遥派掌门无涯子创立的《珍珑棋局》来,所谓观棋招而知人心,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败,在于权欲太盛,不肯失势;惟独长相平凡、出生卑微的小和尚虚竹为救人而出手,不惜自损大片,撞开棋局,从而获得了无涯子老前辈七十年的内力。棋局摆好,容卿垂目打量了一番,便又抬手将其全部打散。虚竹所走的地方为禁着点,不论是当下围棋规矩,还是二十一世纪中日韩围棋规则,皆不允许在禁着点填子,若非要如此,则须罚子或是停走一招,如此一来便是南辕北辙,断不能破局。所谓的珍珑棋局,只不过一种美好的想象罢了,甚至可以说是骗局。
“骗局呀……”,容卿喃喃自语,“我这一生,又有多少骗局呢?”
“奴婢见过姑娘。”沉思被打断,容卿抬眼看去,见宫女鸿雁跨过门槛走进殿来,朝自己福了福身,又转身打起门帘,云岚随后走了进来,身上穿着厚实的雪白大氅,手里捧着个暖炉,脸蛋较先前更加清瘦,眉宇间挂着深深的疲倦。
你方唱罢我登场,乾清宫快变成戏园子了,倒是热闹的很!
容卿将头转回来,捧了陶罐,将棋子一颗颗放进去,抿唇笑道:“吆,云小姐来了?,难怪大早上的就听到喜鹊在窗外叫,原来是有贵客要驾临!只是我这身子还病着,不能亲自招呼,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云小姐见谅。”
平瑜从容卿身后探出头来,诧异道:“贵客?”
龙床帷幔半垂,云岚并未留意到上面还有旁人,顿时吃了老大一惊,连忙跪下行礼:“民女云岚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瑜摆摆手示意她起身,身子往容卿这边挪了挪,歪着小脑袋,贼兮兮的说道:“她不是住在梅园嘛,到这里来作甚?莫非是来跟你争我舅舅的?”
容卿拿指头在平瑜脑门上一戳,低声笑斥道:“哎呀,皇上怎可如此直接,自古忠言逆耳实话伤人,做人当虚伪些才是。”
平瑜拍开容卿的手,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谢太傅曾教导朕,为人当实事求是,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可自不量力。”
两人虽是窃窃私语状,音量却足够让殿内之人听的清楚,云岚紧咬了咬下唇,将眸中各□绪压下去,转身从鸿雁手里接过锦盒来,走前几步摆到床头小几上,将盒盖打开,容卿探头一瞧,竟是把青铜短剑,剑鞘上雕刻了繁复的铭文,中间的格上镶嵌着猫眼般的蓝宝石,剑身约长半尺,虽未出鞘,却隐有寒意缭绕。
“西越国君夏候曾用过的菱纹格剑?”容卿一把将剑抓在手上,手指迷恋的在阳雕的铭文上缓缓滑过,然后握上剑柄,“铿”的一声拔剑出鞘,中脊突出,剑锋细薄,通体乌黑发亮,随便舞动几下,便觉寒光闪烁阴风阵阵,当真名不虚传,她啧啧赞叹道:“好剑!”
云岚几不可见的轻舒了口气,容卿斜目瞅她一眼,转头拍拍平瑜肩膀,笑道:“殿下快要下朝了,若是给他瞧见皇上在这里,又抱着小白不肯撒手,只怕要责怪皇上玩物丧志,赶紧回宫吧,明个再来便是。”
安玥向来严厉,平瑜很是惧怕,听容卿这般一说,恋恋不舍的揉了揉小白的脑袋,翻身下床便往外跑,容卿在身后高声提醒道:“悠着点,积雪未化,道路湿滑,仔细摔着。”声音被隔断在厚重的门帘内。
容卿将剑归鞘,放回锦盒内,见云岚依旧站在一旁,便示意若琳搬了张椅子过去,又挥退殿内宫侍,这才笑道:“这几天来探病的人倒是不少,礼物多是补品或者药材,云小姐的礼物当真别出心裁。”
若琳端了茶水送进来,云岚轻叩碗盖,说道:“容容姑娘心思玲珑,对我的来意岂会不明?”
抛出如此贵重的酬劳,必定是有所求,至于详情如何,容卿猜不透,手指按上两侧太阳穴,缓缓揉了片刻,她叹气道:“云小姐有话不妨直说,若是利人利己的事情,我自然会尽力而为,其他的那便无能为力了,虽说我没将你视为对手,可也没当成朋友,没必要涉险。”
云岚闻言摇头道:“我所求之事,于姑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便能办到。”
容卿自然不信,如果那么容易,她又何至于连菱纹格剑都舍了出来?她耸肩笑笑,没有出声,只挑眉等待下文。
“送我出宫。”云岚抬头,目光紧盯着容卿,诱惑性的说道:“如今宫里女宠只余你我二人,若是我再出了宫,姑娘便能一家独大,从此高枕无忧。”
“殿下若是对我上心,你就算天天在他面前晃都没用;他若是腻了我,走了你一个也还会有其他的人进来。”容卿“嗤”笑出声,瞥了云岚一眼,又叹了口气,问道:“不想替云家平反了?”
“殿下公私分明,即便再得宠,也是无用。”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待气息平稳后,云岚这才继续道:“只有出宫,才能得自由,也便能亲自去查清母亲所犯的案子。”
虽然云岚及时用丝帕掩了唇,但容卿终是闻到了几丝血腥气,又想到之前孙云所说她最多能再活三年,心下便是一软,所有刻薄的言辞都憋回了肚里,只淡淡道:“云小姐乃戴罪之身奴籍身份,殿下肯不肯松口,我可是半点都没把握,瞧在这菱纹格剑的份上,便勉力一试罢,若是不成,这剑自是会归还于你。”
“姑娘手段了得,才入宫不到半年,便入主乾清宫,同皇上关系也极为亲厚,先前能让阮青得偿所愿的从军,想来也能将我送出宫。”云岚闻言一喜,苍白的脸色上不禁涌出抹笑意。
前太女身染天花不治,新册立的太女平瑜尚年幼,安平女皇唯恐自己驾崩后权势失衡,病入膏肓之际对朝堂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权臣或抓或杀,连自己嫡亲的姑母一家都被推到了菜市口,而云岚的母亲云影乃前太女一派的核心人物,自然逃脱不了被斩首的命运,所谓的“军粮掉包案”,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根本无从查起,即便出了宫又能怎样?或许云岚心里也明白,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总要努力一番,才不愧对云家列祖列宗。
人活着图的便是个念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容卿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19章
进了腊月,日子便仿佛比平时过的快些,外派出去的官员陆续进京述职,接见跟赐宴自然免不了,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