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
若琳生的武大三粗,胳膊横过她脊背,只轻轻一捞便将她扶坐起来,抽出一床锦被,叠的方方正正,塞到她身后充作靠垫,端过茶碗来,塞到她嘴边,小心的服侍着喝完,将空空的茶碗放回八仙桌上,转身冲她福了福身,说道:“先前侍书公子曾吩咐过,若是姑娘醒了,便要立刻回禀,奴婢不敢耽搁,这便过去乾清宫。”
说完若琳便推门走了出去,她努力探出头来,透过门缝向外望去,一片敞亮,只知是白日,却分辨不出是清晨抑或晌午,叹了口气,将身子缩回来,拿捏着分寸往下拱了拱,将身子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瞅着床顶罩幔发呆。
“安玥帝卿驾到!”没过多久,院子里便传来宫侍的唱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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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四殿下生辰宴后,禁卫军便加强了巡逻,为免再出意外,林静枰还特意从中挑选了十名武艺出众的高手充作宫女,贴身保护其安全,所以即便简装出行,阵仗也颇为巨大,到得门前,安玥将众人留在门外,只带了侍书一人入内,若琳怯怯的跟进去,他皱眉轻咳一声,吓的她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倒退了出去,顺手关严实了门。
她抬眼看过来,笑嘻嘻道:“民女有伤在身无法行礼,还请殿下见谅。”
安玥并未理会,自顾的走到桌边椅子上坐下,侍书端起茶壶斟了杯茶,笑道:“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笑容僵在脸上,她垂目叹了口气,幽幽道:“尚在襁褓之时便被父母遗弃,幸得师傅路过,否则早已冻死,哪里晓得姓什名谁,因在师姐妹间排行最末,便被称为‘小五’。”
“小五……着实难听了些。”安玥闻言皱眉,略微一思索,又道:“先前见你自称容卿之时坦然自若,对方又已被你除掉,以后便这般叫罢,花娘身份皆有官府文书可查,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容卿,花名容容,原是衮州太守之女,后因其母卷入赈灾款贪污案而被罚没为官妓,十五岁及笄之日登台献舞一夜成名,不少人为其一掷千金……这些资料入宫行刺之前她早已调查过,于是不赞同的质疑道:“花娘容容名满京都,达官贵女间相熟之人众多,我与她长相大相径庭,如何能蒙混过关?此事恐怕不妥。”
“本宫说你是,那你便是。”安玥面色平静,语气和缓淡然,却有着上位者特有的决绝果断,她不好再反驳,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容卿谢殿下赐名。”
“被本宫赐了名,从此后便是本宫的人。”话刚出口,便抬眼朝她看去,谁知她面色平静瞧不出任何变化,他不解道:“为何不反对?”
“为何要反对?”她挑了挑眉,颇为得意的笑道:“南沂乃天下四国间最为富庶之地,而殿下又是庙堂与后宫之主,跟着您,自然是有酒喝有肉吃。”
“刺客会没酒喝没肉吃?”侍书疑惑出声,“姑娘武艺高强,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连刺杀殿下这般生意都敢接下,想来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按说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是。”
“不要迷恋刺客,她只是个传说。”她习惯性的想摊手,所幸及时记起腕骨断裂之事,改为耸了耸肩,无奈道:“师傅倒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杀手,无奈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身手不若从前,便收养了我们师姐妹几个为其卖命,虽是刀口上讨生活,倒也富庶安乐。师傅过世后,没了人牵线搭桥,这行当便做不下去,我们师姐妹五人坐吃山空三年多,积蓄便全部花光,只得挥泪拜别师傅牌位,下山各自谋出路。从小便跟着师傅习武,除了杀人外几乎四体不勤,师门规矩甚严,不可偷盗不可打劫更不可滥杀无辜,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得揭了官府的悬赏令,捉拿偷窃贡品的一名江洋大盗,从江南一直追到京都,又从京都追到燕城,一路往北横穿大半个青云,才在深山老林里将其抓获,前后历时五个月,终于领到了那五百两赏金。兴高采烈的上山,本想向师姐们好好炫耀一番,结果迎接我的却是四张喜帖,说起来都是眼泪,她们竟为了能吃口饱饭,全入赘到别个家里做上门妻主,二师姐尤为凄惨,夫郎竟是个比她大十多岁的鳏夫……”
侍书惊的目瞪口呆,她见状摇头叹息道:“行侠仗义,说起来容易,若无银钱在手,没等除暴安良就先饿死街头,更别提才子佳人笑傲江湖了,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编来欺骗你们这些闺阁男儿家的,万万不可相信。”
说的倒是催人泪下,其中真假一时难辨,派出去探查的人尚无回复,浑身是伤又兼服了化功散,倒也不担心她能搅起是非,安玥扬了扬嘴角,并未作出回应。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侍书走过去将门打开,若琳用托盘端着碗汤药走进来,弱弱道:“殿下,药好了,太医叮嘱得趁热喝。”
安玥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转头看向她,淡淡道:“好好养着罢,伺候好本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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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玥刚回到乾清宫,便听宫侍进来禀报太傅谢芳尘求见。侍书将其引了进来,跪地行过礼后,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直截了当的问道:“殿下准备如何处置那刺客?”
安玥抬头,眉心微微蹙起,不悦道:“本宫如何行事,莫非还要向谢太傅交代不成?”
谢芳尘噎住,这安玥帝卿虽狠辣决绝,于细微处却是不动声色,极少这般言语尖锐,看来是自己进宫的时机没选对,偏巧撞在了麦芒上,原本合计好的说辞不得不咽了下去,只垂首敛目的告饶道:“微臣惶恐。”
“惶恐?依本宫瞧着,是有恃无恐才对。”安玥抬手从旁边堆积的奏折中抽出一本,扔到她脚下,冷哼道:“御史台第八次上书弹劾,罪名罗列了几十条,若是被谢丞相瞧见,只怕要气的昏厥过去。”
谢芳尘擦汗,在心里将御史台那帮闲人咒骂了个遍,这才蹲下身将那折子捡起来,翻开粗粗扫了一眼,不过是狎妓聚赌之流,再将视线移到最下方,一个红笔的“中”字跃入眼帘,那便是按下不发的批示,顿时轻舒了一口气,将其放回到案桌上,苦笑道:“臣爱好是广泛了些,可也并非作恶多端的恶女,就拿狎妓来说,臣愿意买别人愿意卖,两厢情愿的事情,并未碍着他人,偏生她们非要揪着不放,有这些个闲空,倒不如多弹劾几个贪官污吏,还能在百姓间赢得好名声。”
“这么说来,狎妓倒还有理了?”安玥斜了她一眼,摇头轻叹道:“终归是本宫求你出山的,倒也不愿在这些个方面苛责,所有的折子都留中,你且放宽心,好生教导皇上,待她及笄亲政之时,也便是你我功成身退之日。”
先帝在世时,隐约有透漏出想要指任谢丞相为太傅的意思,但安玥却极不赞同这主意,一来谢太傅已是垂垂老矣,即便老骥伏枥恐怕也撑不到平瑜亲政,如是中途更换,显然弊大于利;二来新政推广的很是顺利,盐铁茶经营权限已从皇商手中收回,京中有盐铁司,各地分设有盐官跟铁官,大批年轻官员被启用,朝野呈蓬勃发展欣欣向荣之态,而作为未来南沂皇朝的帝王,理应由见识更为远卓的年轻官员来教导,方能担起一国之重担。
寒门之女自然不合适,即便知识渊博,也因出身贫贱而被染上偏激的色彩,而达官贵女间,文采卓绝而又见识不凡的,自然是以东华谢家三小姐谢芳尘为最,然终归人无完人,这谢芳尘却与其母谢丞相的刚正严谨不同,生性风流不羁,醒议天下事,醉卧美人膝,坊间传闻漫天飞,名下开办的香山书院也因此而声名大噪,也亏得安玥这般生猛不忌,力排众议聘为太傅,换作其他帝王,只怕再仰慕其才华,也抵挡不住御史台雪花般的奏折,更有甚者,还会引来言官载入史书的言辞抨击。
谢芳尘虽说少时便已名满京都,但能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之师,十年悉心相授,即便将来不入仕途,亦能统领天下文人士女,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所以安玥甫一登门相求,便应了下来,至于其他的闲言碎语,自有他安玥帝卿去理会,她只须一笑视之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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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安玥神色略微缓和,谢芳尘走到旁边椅子上,一掀衣袍下摆坐了下去,又转回最初的话题,怯怯问道:“殿下,千月阁……”
侍书用托盘端了碗参汤进来,放到安玥手边,边整理桌案上批阅好的奏折边笑道:“殿下已着刑部放人,太傅大人不必担忧。”
“如此便好。”谢芳尘转忧为喜,安玥掀开碗盖,拿汤匙舀了一勺含进嘴里,眉头顿时皱成个川字,将碗盖合上,汤匙往托盘里一丢,吩咐道:“一股子苦味,倒掉罢。”
“这可使不得……”侍书连忙抬手按住碗盖,生怕他一时性子上来抬手就给扔出去,又解释道:“殿下身子畏寒,听闻燕城边陲山林里出的红参最是能驱寒保暖,去岁燕城太守入京述职时便跟她提了提,耗时大半年,这才进贡来三支,想是极为难得,若是倒掉那便可惜了,殿下还是将就下吧。”
年幼不懂事,冬天见御花园的湖水结了冰,便甩掉宫侍随从偷偷爬下去玩,然那冰只有表面微薄一层,甫一踩上去便碎裂开来,幸亏巡逻的禁卫军发现及时,否则小命便要不保,即便如此,手脚却是留下了畏寒之症,每每冬日来临,寒意便往骨子里钻,殿内生再多火盆亦是无用,安玥轻叹了口气,将碗盖取下放置一旁,端起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侍书连忙将旁边蜜饯端来,他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半晌才摆摆手。
侍书将空碗放回托盘上,端着退出了殿外,安玥靠上椅背,徐徐道:“刺客已被处死,本宫瞧着容容姑娘姿色过人,便安排她住进了群芳苑。”
“容容莫不是已被刺客杀死在玉浮宫……”谢芳尘诧异出声,安玥目光阴冷的扫过来,强硬道:“死掉的那个是欲行刺本宫的刺客,容容姑娘安然无恙。”
谢芳尘噤声,心下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