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阮青抬眼打量了下四周,脑袋凑过来,低声道:“两年前这群芳苑里总共有十八位主子,云岚入住梅园后没几天,那十八位主子便不见了踪影,又因她酷爱花草,殿下便将那空下来的十八个园子全部推倒,建了这个花园,其荣宠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再辉煌,那也是过去。”容卿笑笑,丝毫不以为意。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得罪云岚,只怕要遭殃,为免殃及池鱼,还是早些离去为妙,毕竟与她初初相识,谈不上患难与共,也便算不得有违原则,于是阮青站起身,朝容卿拱手道:“在下出来时并未知会侍女鸿雁,为免她四处找寻,阮某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叙。”
“好。”容卿点点头,阮青抄起石桌上那本《九曲》,抬脚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听容卿在身后说道:“桑三娘原是云州城一混迹市井的算命娘子,并未真的行军打仗过,所以《九曲》阵法虽奇妙,却是纸上谈兵实用不大,若是思远对此有兴趣,倒不如读下前朝卫侯轩辕子月所著的《轩辕兵法》,轩辕将军镇守北地多年,一生从未打过败仗,《轩辕兵法》虽不及《九曲》那般精妙,却是屡次征伐的战果,值得反复研读。”
“容容你……”阮青脚步一个踉跄,不可思议的转身,容卿凤眼微眯,笑的颇为纯良无辜:“在下只是曾听说书娘子提起过,至于是否可信,得靠思远自己验证下方才得知。”
第5章
闷雷不断在头顶炸开,浓密的树木遮天蔽日,无论朝哪个方向跑,都望不到尽头,突地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无边的红色如潮水般涌来,浓重的腥味在口鼻间蔓延,细微的啼哭声自前方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一浑身□的婴儿倒悬于三丈远外的枯枝上,十指乌青发黑,双眸空洞无神,两行血泪自眼角滑下,嘴角挂着抹与年纪不相称的冷笑。
安玥猛的自床上坐起,胸口急促喘息着,额头上一层冷汗,值夜的侍书放下手中书本,走到床前来,拉开两侧的帏幔,关切的询问道:“殿下,又被梦魇了?”
“这五年来,本宫从没有哪一日不被噩梦缠身过,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安玥冷冷的瞪了侍书一眼,抬袖擦拭掉脸上的汗水,转头瞧向窗外,仍旧一片墨色不见半分光亮,想来不会超过三更天,便起身下床,走到案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侍书取了件外袍,倾身替安玥披上,拿掉宫灯的外罩,剪掉过长的烛心,又小心的端起,将周围几盏引燃,这才退到一旁,微垂了头,叹气道:“殿下终是不肯原谅。”
“原谅?”安玥方才提笔,闻言“啪”的一下丢回砚台,决绝道:“本宫至死都不会原谅,她让本宫生不如死,那本宫便让她死也不得安宁。”
侍书身子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住桌角这才勉强站稳,他咬了咬唇角,颤声道:“殿下,虽说皇上是您的皇姐,可她首先是个帝王,事关社稷安稳,可谓不得已而为之,心里却是比谁都心疼,不然也不会弥留之际还盼着能见上您一面。”
“本宫年幼丧父,幸得年太卿垂怜,待我视如已出,又百般纵容,所以当皇姐跪下求我摄政监国时,我便毫无犹豫的应了,只当报答太卿的养育之恩,待十年之后平瑜及笄亲政,再出宫寻个合意的妻主嫁了,生几个爱女娇儿,平静安乐的过一辈子,孰料她会那般绝情……”顿了顿,他抓起案桌上摆放的玉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当真是可笑之极,本宫若想要这江山,岂是她一纸终生不得出嫁的遗旨可以阻拦的?”
被他脸上凄然而又诡异的神情惊倒,侍书惊呼道:“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安玥抬眸看过来,用残忍的语气质问道:“既然如此爱恋,为何她去了,你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难道不该殉情陪葬?”不待对方作出回应,他又自顾说道:“是了,皇姐向来疑心颇重,即便断了本宫的退路,也终究是不放心,将你留下来,名义上是辅佐本宫,暗地里则行监视之责。若是本宫没猜错,你手上应持有皇姐的密旨吧?”
“侍书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御前秉笔大侍,哪里配给皇上陪葬。”侍书自嘲一笑,抬头仰视着镶嵌了五爪祥龙的殿顶,神色黯然的说道:“皇上驾鹤仙去,侍书已是生无可恋,本该立刻追随,白绫套上脖子那刻,却是突然悟了,人死如灯灭,万事皆已成空,喝过孟婆汤,兴许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会忘记,倒不如留下来,待在这座寂寞深宫里,守着过去的记忆,就这么过一辈子,直到老死。”
深吸了口气,侍书抬袖抹了把眼泪,又轻笑道:“以殿下今时今日的权势,即便侍书有密旨在手,恐怕也是奈何不得半分,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那是自然,否则本宫又岂会留你在身边?”安玥冷笑,丝毫不为他的忧伤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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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寂然,两人分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门外却突地传来一阵喧哗声,似是守卫的禁卫军与人争执起来,安玥瞥了侍书一眼,侍书了然的点头,整理下仪容,转身出了门,没过多久便又返了回来,回禀道:“梅园的云主子夜里又吐了两次血,怕是有些凶险,她的侍女紫依请您过去瞧瞧。”
安玥眉心微微蹙起,不悦道:“凶险便去请太医,来找本宫作甚,难道本宫过去了,她便能立时痊愈?”
侍书拢了拢衣袖,插言道:“殿下已经月余不曾驾临梅园,想必那边早已按捺不住,现下逮到这样的好时机,自然要耍耍苦肉计,不但能藉此将竹园那位除去,还能得殿下怜爱,没准您一个心软便替云家平了反,一举几得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本宫打小便在宫里长大,对于争宠的手段已是屡见不鲜,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她还嫩的很。云家罪名已是板上定钉,本宫再昏庸,也不至于去触这颗钉子。”安玥揉揉眉心,话到最后,却是带了几分纵容的意味:“脚还残着呢,便兴风作浪起来。”
“从容容姑娘的言情举止来看,倒不像是个鲁莽之人,此番冲撞云岚,并非真就同她针锋相对,反而瞧着像是投石问路,张望下殿下的态度,好决定下步的对策。”侍书拧眉想了想,又笑道:“也有可能,仅是想引起殿下注意。”
安玥闻言站起身,抖抖衣袍下摆,微扬了唇角,说道:“既如此,那便给她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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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竹园时,容卿盖着棉被睡得正香甜,安玥将众人留在门外,只身一人推门而入,抬脚缓步走向床榻。终究是习武之人,虽内力全失,警觉犹在,安玥手刚搭上窗幔,她便倏地睁开了眼,待看清面前之人时,笑意顿时浮上脸颊,嬉皮笑脸道:“殿下半夜三更驾到,莫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安玥在塌边坐下,挑眉道:“你何罪之有?”
容卿坐起身,扯过上面一条锦被披在身上,委屈道:“昨个下午我把殿下最最宠爱的云主子给气的吐血,琢磨着您会来提她讨个公道,便叫若琳没关院门,没想到您果真来了,容容真是太伤心了。”
说着便是潸然泪下,猛的扑入安玥怀里,上下左右的轻蹭着,小手半握成拳,在他胸口捶打几下,撒娇的抱怨道:“殿下好没良心,人家伤的这般重,太医说若不是年轻即便医好了也会留下残疾,人家躺在床上天天瞅着门口,就巴望着您大驾光临,结果您除了刚醒来那次外,就再也不曾踏足过竹园。”
第6章
天刚微亮,容卿便从睡梦中醒来,惬意的舒展了下四肢,然后缓步走到窗前,两手使劲往外一推,一股清寒气息扑面而来,抬眼朝外望去,屋瓦间一片银装素裹,天空阴霾黯沉,树梢纹丝不动,鹅毛般大雪毫无半分停歇的征兆,正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若琳在外间听到响声,端了水盆进来伺候,见容卿仅着单薄亵衣伫立窗前,连忙劝道:“姑娘,您身子才刚大好,可经不起这般折腾,还是快些回榻上躺着吧。”
“筋骨已然长好,连汤药都无须再服,莫要再拿我当病人。”容卿笑着摇了摇头,接过热手巾擦了把脸,用柳枝沾着熟盐净了牙,复又踱回窗前,感叹道:“当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入宫之时满街桂树花蕊方吐,转眼便已严冬。”
“方才去御膳房取膳食时遇上兰园的鸿雁姐,听她讲昨个服侍阮大人读书到子时,回房歇息时满天星斗还在,而奴婢寅时三刻起身时雪已足深,瞧这个阵势,怕是没个三天三夜不会放晴。”若琳将将食盒里的早饭摆上桌,上等糯米熬出的清粥,生煎小包,外加几样精致酱菜,都是容卿爱吃的花样,她扯开披风系带端坐到桌前,挖了些酱菜洒到碗里,用汤匙连粥带菜盛了一勺塞进嘴里,满足的眯眼,脑中琢磨了下若琳的话,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思远倒是勤奋,竟挑灯夜读到子时。”
“阮大人嗜书如命,殿下又特准其自由出入藏书阁,故而时常通宵达旦。”若琳性子虽内向,但与容卿相处久了,便也能叙上一些话来,她边收拾床铺边叹息道:“奴婢跟着姑娘,吃的饱穿的暖睡的好,鸿雁姐却没奴婢这般福气,拂晓才能歇下,鸡叫便要起身应卯,白日里忙活一天也没个停歇,人都累的瘦了一圈,瞧着真是心酸。”
容卿慢条斯理的将口中食物嚼碎咽下,淡淡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下日子过的舒坦,将来是福是祸却未可知,同情心这东西,最是多余。”
“鸿雁姐是奴婢的同乡,比奴婢早一年进宫,也多亏得她四处走动,奴婢才得以从浣衣局调至群芳苑,如今她处境艰难,奴婢却半点忙都帮不上……”若琳神色黯然,一阵长吁短叹,容卿将筷子搁到桌上,慵懒的靠向椅背,轻笑道:“女宠易得,良才难求,阮青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想来不会在兰园待太久,到时我可以把鸿雁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