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执起他的手掌来,吹了吹发红的掌心,不慌不忙的说道:“听是听到了,只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顿了顿,又恍然大悟的说道:“说起来,倒也有些关系,若是司徒暄这病好不了了,尚书的位置又不能一直空着,八成要由我顶上的。这可是件喜事,殿下该替容容高兴才是。”
“高兴?本宫该高兴下一个倒在早朝上的就是你么?”安玥一脚将她踹到床下,指着她气愤道:“你自己懂医术,自个身/子是个什么状况,你自个心里明白,本宫方才没叫孙云进来给你把脉,就是想为你留条后路,你若是再跟本宫打马虎眼,本宫即刻就叫人把你送去大理寺。”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法眼。”容卿狗腿的拱了拱手,又厚着脸皮笑道:“不过殿下可吓不到我,这事儿是经过我深思熟虑周密计划的,不可能留下把柄,即便到了大理寺,她们也奈何不了我。”
安玥看到她那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就来气,用力给了她一个窝心脚,怒吼道:“本宫不知道你跟司徒暄有什么仇,就算是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要置人于死地的法子多的是,你到底是多么愚蠢,才会想出这样的招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你赢了,又有什么意义?你方才没听见孙云说么,很难戒得掉,戒不掉就得死,你死了本宫怎么办?本宫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蠢货!”
吼着吼着眼泪就掉了出来,越哭越觉得委屈,连带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涌了出来,安玥晃晃悠悠的连站立都困难,容卿从地上爬起来,将他扶坐到床上,哭笑不得的低斥道:“瞧瞧这梨花带雨的,真是我见犹怜,我死了岂不是得便宜别人了?”
“好了好了,莫哭了,给别人听到,你安玥帝卿的脸面都没了。”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由抽抽噎噎变成嚎啕大哭了,吓的容卿连忙将他揽进怀里,拍着后背安抚道:“像我这种祸害,注定是要遗臭万年的,哪里是那么容易死掉的?毒瘾是很可怕,但我有信心能戒掉。就算戒不掉,我内功深厚,能稍稍压制,再活个十年八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许诺过待皇上亲政后要带本宫游遍大江南北呢,十年八年哪里够?”安玥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表情严肃的说道:“戒掉,必须得戒掉,本宫会帮你,无论用何种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戒掉。”
容卿抿唇笑道:“好,听你的,戒掉。”
司徒暄的境况每况愈下,毒瘾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本身原就没有想要完全戒掉的强悍意志,烟花巷穆府众人凭空消失,再难寻到能暂时缓解毒瘾发作痛苦的五石散,以致于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虽说这种歹毒的虎狼之药出走容卿之手,但配方以及炼制方法并不复杂,一旦被用心人钻研出来,并用于歪门邪道上,只怕会动摇国之根本,甚至祸乱朝纲,掀起滔天风浪,安玥自然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当即以平瑜的名义颁下《天子令》:“举凡有官员服食五石散者,罢黜之并永不录用;子民有服食五石散者,仗两百,并处流刑。”
司徒暄成了天子令的第一个牺牲者,安玥罢了她的官,指明由容卿取代其刑部尚书的位子,原先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则由钱喜补上。并将六部官员的品阶全部提升了一级,容卿直接从先前从三品的侍郎晋升为如今正二品的尚书。
容卿自然欢喜无比,安玥却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她会像司徒暄一样倒在早朝上,到时只怕连自己都无法替她保住头上的乌纱帽。其实做官与否这倒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她无法戒掉毒瘾……那样的结果他根本无法接受,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涨的发疼,不惜一切代价帮她戒毒的想法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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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玥如临大敌的等待中,容卿第二次毒瘾发作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彼时正值上元佳节,谢芳尘与苏昕络俱送了帖子到宫里来,邀请安玥跟容卿二人夜游阕桐河观灯赏雪景品佳酿,容卿歪头一合计,哪只鸽子都放不得,便建议三班人马汇合到一只画舫上,安玥无可无不可,谢芳尘求之不得,立刻贡献出自家新造的豪华画舫,苏昕络也无甚异议,于是当晚浩浩荡荡一群人上了悬挂着“谢”字宫灯的画舫奔阕桐河而去。
安玥出宫的机会甚少,此番是初次雪中乘船,扑簌的雪花纷纷扬扬下着,有些落于画舫上,积了厚厚一层莹白,有的飘进水里,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船舱内火炉里银炭烧的正旺,手里端着温过的酒水,轻抿一口,热意从喉咙直蔓延到肚里,这种冰火两重天的享受,让他颇感新奇,抑郁多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画舫沿着阕桐河一路前行至秀汀街交叉口,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左侧摆满灯摊,摊主正热络的向游人兜售各色花灯,右侧与水相连的石阶边,三三两两的男子聚在一起放河灯,放完之后还虔诚的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安玥对此不屑的哼了一声,苏昕络却十分有兴致,他家妻主柳瑛起身,从袖子里摸出个钱袋,朝苏昕络摇晃了几下,笑道:“还记得初次跟公子来看花灯,两人都不记得带钱袋,只好学那穷苦的酸秀才,靠猜字谜得了个荷花灯……人总不能在同一条河流里摔倒两次,今个我可是带足了银钱,公子想要什么灯只管说,我下船去买。”
“娘亲,我想要个兔子灯。”不等苏昕络开口,偎依在乳公蓝烟怀里的苏怡清便脆生生的开口。
“好好,娘亲给你买。”宝贝女儿的要求,柳瑛自然是要满足的,接着她又看向儿子苏怡宁,问道:“怡宁想要个什么样子的?”
七岁的苏怡宁已是个半大孩子,受乳公蓝烟的熏陶,性子绵软温和,浑身透着股大家公子的贵气,他甜甜一笑,说道:“常听爹爹提起荷花灯,想必是极好看的,宁儿就要个荷花灯吧。倘若没有荷花灯,换成旁的也行,全凭娘亲做主。”
柳瑛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又询问了谢芳尘的夫郎沈子琪的意见,便让紫桐去传话,不多时画舫便停靠到岸边,柳瑛踩着石阶上了岸,谢芳尘轻轻一跃落到她身旁,摇扇笑道:“那么多盏花灯你一个人哪里拿的过来,我来搭把手。”说完勾肩搭背的挤进了人潮,转眼就看不到踪影了。
船舱里只余男眷跟孩子,说的也都是些琐碎家事,容卿待着有些尴尬,便撑了伞来到甲板上,靠在船舷边看随水飘荡的河灯,片刻后安玥也掀帘出了船舱,头上戴着昭君套,手里抱着个暖炉,身上裹着厚实的狐裘,捂得像个大粽子,饶是如此,脸仍旧懂得煞白,肩膀几不可见的发着抖。
容卿将他揽进怀里,缓缓往船舱里带去,嘴里斥责道:“外边景色虽然更胜一筹,但你身/子本就畏寒,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回头染了风寒,秦公公又要唠叨了。”
安玥却使了力气定住脚步,在阕桐河上环顾了一圈,又将目光转到人流涌动的秀汀街,略带不舍的说道:“难得来阕桐河,又赶上天降瑞雪,这样的风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让我多待一会罢。”
难得任性一次,总不好扫了他的兴,容卿也没再劝,只一手将伞撑在他头顶,另一手运气内功按在他小腹上,热意从她手心源源不断的传到身体里,在四肢百骸内游走,僵掉的手脚渐渐缓了过来,此情此景此人,只觉更加令人陶醉。
过了许久许久,他满含深情的砖头看向容卿,却见她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上下齿门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按在他小腹上那只手抖的像断线了的风筝……见识过司徒暄发病,安玥立时便判断出她这是毒瘾发作了。
忙招手将鸿雁喊来,让她扶着容卿绕过船舱进了后面的货仓,并吩咐守在船舱门口的紫桐:“倘若谢芳尘跟柳瑛回来,即刻叫谢芳尘来见本宫。”
紫桐是个识趣的,也没有多问,便退回了船舱门口。
鸿雁打来一盆热水,安玥将手帕放到盆里打湿,替容卿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容卿身/上忽冷忽热,关节与肌肉如同被食人的蚂蚁啃咬一般难受,意识尚且清明,她对安玥嘱咐道:“依照药性,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凶猛,我能扛得住上一次,未必能扛得住这次。等会回了宫,务必用结实的绳索将我捆了,你也躲的远远的,否则发起失心疯来,暗卫跟禁卫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翻到五石散倒算不得什么,只怕伤到你,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安玥张口刚要说话,后舱门上响起敲门声,鸿雁开了门,谢芳尘大步走进来,只瞧了容卿一眼,便了然于心,急急的出了后舱。不多时,停在岸边的画舫便重新起锚,快速的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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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云这般医术的,都对司徒暄束手无策,所以安玥压根没想过要宣太医来诊治,回到乾清宫后,他便按照容卿的吩咐,让鸿雁找秦公公领来结实的绳索,跟若琳两个将容卿呈大字型绑到了龙床的四个床柱上。
容卿这会子瞳孔已有些涣散,无数个安玥的身影在眼前摇晃,一会分散开,一会又重叠在一起,她深怕他被自己误伤,想喊他离开,滚烫的热意烧的她口干舌燥,哼唧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只抑郁的吐出一个字来:“热……”
这个季节,莫说冰窖里,雪地上现成的冰块就有无数,若琳取了两大块来,用斧头砍成碎屑,安玥装了些到布帕里,做成冰包敷到容卿额头,又叫鸿雁去取了坛烈酒来,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替她刮身降温。
这份近乎失控的执着劲,让侍书与秦公公都惊诧莫名,两人几次上前想要接手,都被安玥的沉默打败,再也不敢造次。
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去,容卿身上的热意退去,寒意渐渐涌上来,她冷的浑身发抖,呼吸间都带上了霜寒之气。安玥忙将她头上的冰包取走,将床上的三条锦被盖到她身上,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探手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