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若是听到咕咚直响,便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了下来。
越是老龄的竹中水就越多,干净清洁可直接饮用,味道也清新甘甜。若不是要照顾两位病患,梅若影也懒得煮沸。
正这时,风声不绝的密林中,似乎传来隐约不可闻的声音。
这是一片静谧得森冷的密林。
即使在冬日,层层叠叠的树也没落尽树叶。尤其在夜间,盘结虬曲的粗枝暗影在篝火的摇摆下显得越发张牙舞爪。竹节在火里烧着,紧密相贴的纤维一线一线地爆开,发出迂回折返的连串响声。鸟兽的啼鸣虽有,风过枝梢的声响虽不绝,却更令夜幕阴影下的林子显得空旷幽深。
有什么正安静地划过空气,顺着冷风的曲线,迅速地向这里靠过来了。。。。。。
放下空中的短哨,青年持起一柄刀鞘站起身来,被火光映亮的双目直视幽深黑暗的枝杈灌木间。
不愧是洪三叔驯养出来的猛禽。若非他在外时长期保持的警觉和由此锻炼出来的耳力,也不会发觉这熟悉的顺着流线轻微振翼声。(还记得颜承旧断了一臂的四师父洪炎吗?洪三叔是三师父洪凌,因饕餮公子之事而双腿残废的那个。)
仿佛幽灵般,生活于黑暗世界的飞禽悄无声息从黑暗的空隙间滑翔而过。相对于那羽翼拂动的声音,帐篷里传出的均匀和缓的呼吸反而响若宏雷。
青年移了一步,停在了帐篷中人目不能及的角度,将刀鞘横于肩侧,手上一沉,一只浑身黑褐的褐嘴枭便平稳地抓落在横起的鞘上。
虽然梅若影已经换了一个平凡面孔,但挂于胸前的短哨却是给它认熟的,于是那只极认生的枭又挪了两步,神态亲密地靠了过来。
任它锋利的爪子抓上肩膀,梅若影从它足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卷帛卷,展开迅速地浏览了起来。帛卷上写的是拼音字母,只有山庄里几个掌事的才会使用。译读了一下,首先看到的便是饕餮公子与颜承旧师徒经历了一番对抗,后来被洪炎追得逃回南楚,大概是欲寻求司徒氏的庇护。而颜承旧当下便留在东齐军营里照应郑枰钧。
看毕,丢入火中烧了。思忖了一下,又从自己腰囊中取出炭笔和纸条,写完回书后塞了回去。
喂褐嘴枭饮了些水,振臂一抖,猛禽便离了他肩膀,舒展宽翼,悄无声息地滑入深暗的夜幕中。
梅若影再度坐回地上。地上虽铺了一些枯叶,旁边也燃了火。可才离开那么一会儿,便又被冷风拂凉了。
抱着双膝靠近火源取暖,思绪有些朦胧。越是远隔两地,越是想起一双暖热坚实的臂膀。若是有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在,今夜当不会这么形单影只地寒冻清冷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青年陡然惊醒。
不由自嘲地摇头叹气。
才安逸了短短的数日时间,怎么会被这种奇怪的念头缠上呢。居安而不思危,实在不该。
算算时间,也大概将近凌晨了。想起明日还有得忙的,青年将取完水的新鲜竹子伸入火中,靠在断裂的枞木桩上打坐休息起来。
'南楚湘漓郡北大营'
晨起。
孙玉乾倚在木栅的桩柱上,垂涎望着营东大门外远远站着的一人。
尽管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脚步正向他翩然行至,却不回头,语带痴迷地对身后走来的人说道:〃我摘花采草无数,一直以为医毒行内,当以毒王司徒凝香最美。如今才知近年盛传的鬼谷医圣也足以勾魂夺魄!〃
孙俊杰看着已经年过不惑略显粗胖的父亲,面上勾起不怀好意的笑道:〃沐医正可是营里出了名的美人。怎样,这次你是想让他主动,还是要强来?〃
〃这种美人若是自愿,当然别有一番风味。可是如果强来,似乎更是。。。。。。〃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开始认真地思考该如何置办那名白衣医者。
看到这样的人勉强也算自己的父亲,稚气未脱的孙俊杰不无复杂地道:〃父亲你也收敛一些,沐医正可是姑丈辛苦请来的,架子大着呢。〃
〃这样啊。。。。。。〃孙玉乾抬头看了看远方那个美人,又低头想了一想,终于十分遗憾地道:〃二十多年前,我情非得以地放弃了司徒凝香;月前莫名其妙又被人劫走了六艺公子郑枰钧;今日还要放弃沐含霜,我怎么这么鸡巴倒霉啊我!〃说着,忿忿甩手转身。
他与儿子擦肩而过,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过头来,正巧孙俊杰也正转头看他。当年尚算玉树临风的饕餮公子上下打量了儿子两眼,再度遗憾地道,〃你本就长得不像我了,怎么性子也不像我!〃
语毕,郁闷地吼了一声,大步回营帐去了。
听到身后的营门内传来一声饱含郁闷的吼声,沐含霜依旧漠然负手立于营外。果然人如其名,面若冰雪,目冷如霜。
他似乎正在冥想,又似乎只是单纯地远观休憩,士兵进出营门与他擦肩而过,也不理不睬、不移一步。
军中将领不少也是曾混过江湖的,便知此人在江湖成名甚早,早在十数岁的年纪就以左灵鞭右长剑的武功独步武林。
若是识得他早的武林中人见到此时的沐含霜,定会惊异非常。因为当年温和平稳的年轻人已经长大,如今的气质已变得判若两人。似有一股发自心底深处的寒意,缓缓慢慢却又无时无刻地自他眼中浸出。
早在近两年前,南楚襄络郡王生了一场怪病,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请了无数江湖医生也无济于事。甚至曾有人断言,除非失踪多年的神医聂悯出山,否则郡王定是难逃死命。
直至一名御医将沐含霜请入郡王府。众人才知,原来武功高绝的沐含霜还会看病。而当郡王最终化险为夷,众人才知,原来沐含霜自出道以来,竟然一直深藏不露,医术神妙至斯。
其后便不断有人慕名延请他医治疑难杂症。因他自称学艺学医之处是一个人迹难至的鬼谷,医名大成后便有人称他为鬼谷医圣。
虽只是新兵训练的一处大营,但为了防敌踪隐藏,营栅外的草木均被砍伐,剩下一大平坦的空地。
目力所及之处,那边残存的草木间生着几株红梅,在春寒料峭中隐约地怒放着。越是凝神看,越是觉得灼热如火,穿过淡薄的雾气烧入空落的心间。
又漠然伫立了半晌,才转头回去。
沐含霜来时不过清晨,天空是难得的清朗,回去时已经日头已经上三竿了。他所在的军医房临时立于大营中部靠西。
今日整天都给新兵们休整,顺便打理营中内务。军医房也不像训练时那么忙碌,显得格外平静。已经这个时候,当值的医正医童才陆陆续续从四处慢慢行来进了帐子。
'军医房主帐'
经过两名士兵的大病,又行了数日,这次历时一个多月的徒步旅程终于于今晨进入湘漓郡北大营西大门时结束了。
梅若影面带无害的笑容乖乖站着,身后跟着带他前来的两名士兵。
李大牛见坐于桌后的主事慢吞吞地看着象郡签发的凭证,向一旁的老战友打着眼色。却始终因为知道医房任何一个医正的级别都高于自己,而只能着急得干瞪眼。
医房主事抚了半晌山羊胡子,最后终于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一行三人,道:〃雷双是哪个?〃
〃是我。〃梅若影恭敬答道,此时的他既不是艳绝的烬阳公子,也不是冷静吓人的临时仵作,而是雷鸣的次子雷双了。
〃怎么迟了这许久呀?〃
李大牛两人赶紧将实情澄清,听完一番报告后,山羊胡主事咳嗽两声,才慢吞吞地拉长了语气道:〃理由!理由!哪个人迟到都有理由!都这么迟到还能了得!〃
〃主事大人。。。。。。〃梅若影正待辩解,却被山羊胡子老头重重敲了一下脑袋打断了说话。
〃我不想听解释,反正你本来也不是正职郎中,包扎一两个伤口还勉强可以,再多也治不来。就在军医房当个医童行了。〃
李大牛一听治病恩人被他们的病事牵连,降了一级,赶忙大声道:〃郡里开的证明是让他前来任职医正的。。。。。。〃
〃咄你个憨牛!到了医房,就是我说得算话,管你们郡里怎么说,就算说他是天皇老子,老夫也不会松口!〃
主事拍桌而起,对梅若影说道:〃雷双,你以后就跟大家住一个帐篷。高老头,具体你来安排。〃
话音方落,帐篷里其他的医正医童甚至答应全都怨声载道起来。
一个看来资历较深的干瘦老头子赶紧在旁边低声道:〃主事,已经不能再加人了。〃
〃高老头,你……在……说……什……么?〃主事似乎耳朵不好,侧头迷眼又问了一声。
那干瘦老头子被他气势所压,顿时矮了半截下去,再三斟酌才答道:〃我是说,大帐篷都已经挤不下人了。只有沐医正的帐子。。。。。。〃
〃噢,原来如此。〃主事眼睛一眯,斜斜扫视了一圈,悠然续道,〃那谁愿意去和沐医正住一个帐子?〃
满帐的声音顿时消散,再无一人吭声。有几人偷偷把手指指向了新来的医童雷双。
沐医正平日里面严肃待人,气势不出而已经足以迫人心脾,还怎敢对他稍有不敬。
众人都还清楚地记得上旬的那事。一名库房主事借酒对沐医正大动手脚,第二日便被束口裸身悬挂于高高旗杆之上,放下时冻得口唇皆白。送到军医房时,沐医正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这类满脑性事的人,让他自去火坑暖着,谁也不准医。〃便真的没人敢为之医治了。
难以想象若是与之同住一帐,平日里少不乐磕磕碰碰的小摩擦,就算无意间得罪了他,可能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谁敢与他挤一张帐篷。
主事见状,懒得多理,一挥手,对若影道:〃你就当沐医正的医童好了,也随他住一块。〃
听主事作了定夺,一名年轻医童松了口气,走上前来拍着梅若影的肩膀呵呵乐道:〃你叫雷双吧,正好正好!沐医正名含霜,你则名双,名字这么相像定是有缘人,当然要在一起住!〃
另一个年轻人也道:〃就是就是,你俩住一块,一个降霜一个打雷,都是坏天气,谁也不吃亏。〃
说着,大家都轰笑起来。
梅若影听他们如此言语,心中一动,想起江湖上成名较早却行踪难测的一个人来。
沐医正。。。。。。含霜。。。。。。莫非是近年来在医界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沐含霜?这人一向在南楚行走,想不到也被招募进了军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