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一个人应该知道,且完全有理由知道,那么,这个人,只会是琴书。
可即便是莫寻提醒了她,她也没有怀疑过琴书。直到皇上驾崩那日,曾无意中透露,她的玉佩,竟是在云华宫中搜出的。当下,她便觉得大为疑惑,只是后来变故连连,且尘埃落定,她一直没有去细想。
如今仔细想来,她从来足不出户,怎会连内务府何时来搜宫都不知晓?唯一不在的那日,便是去杏林苑下棋之日。
由于丢失玉佩之时,琴书一直跟随在了她的左右,是以她怎可能怀疑琴书?
而那个装有蝶形玉佩的香囊,应当是一同被莫寻拿了去。而此时,她的手中,这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又是从何而来?
一模一样!烟落脑中突然有零星一闪,忽的全部明了,原来竟是这样的。琴书一定是绣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而那日香囊之中的玉佩早被调换过了,是以莫寻拿去的,应当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不过,即便莫寻那日没有顺手牵羊,琴书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她丢了贴身之物。
原来,这一早便是一个圈套。
当真相一一清晰的浮出水面,烟落僵滞站立着,只觉得身后已是惊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夏日凉薄的丝质衣料紧紧贴附在身上。
纤弱的身子不住颤抖着,身上发虚,一阵阵发凉。胸口闷的难受,本来她的孕吐反应已是好些了,此时此刻却又克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纱窗外的阳光那样明亮那样热,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转眸瞧着案几之上,那三柱檀香如枯槁般死沉,只觉得那香的袅袅青烟都如一圈一圈的绳索,勒上她的脖颈,无法呼吸。
人心之深,竟能至此么?琴书,琴书!
犹记得,当时刘公公率人前来将她带去慎刑司,琴书神色焦急的上前拽住刘公公的衣袖,那焦切之色,竟是伪装的?
犹记得,琴书去慎刑司探望奄奄一息的她,泪流满面,见着动容,闻着落泪,这背后竟是算计?
犹记得,她自慎刑司出来之后,又入暴室,琴书对她悉心照料,独自一人做着所有的苦活,日渐憔悴与消瘦,难道仅仅是因为内心愧疚?
手中的香囊已是被她握得死紧,汗水将它湿了个透,几乎能掐出水来。
如果,连如此交心的挚友,都不能信任,都是在背后算计着她的,那真真是太可怕了。姐妹情谊?如果在这偌大的宫中,连琴书都不能信任,那还有谁能相伴?
原来,知晓真相的代价,便是如此的痛心!
烟落完全沉浸在了震惊之中,全然不觉身后已是有人掀起了湘妃竹帘,莲步踱了进来。
送走了映月,琴书本是满面舒心的笑容,甫一进屋,便见烟落背身站立,瞧着身形十分的僵硬,不由得疑惑上前,待到看清楚烟落手中所持之物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无丝毫血色。
“烟落……”琴书小心翼翼唤道,声音细若蚁呐,结巴道:“你……怎么来了?”
烟落美眸眯起,面无表情,径自拉过琴书的手,方发现她的手竟与自己一般粘腻,皆是汗水。原来,她也会紧张至此?
“宛琴……”烟落启口,欲言又止,只定定瞧着琴书,秀眉纠成死结。她希望缘由由琴书自己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琴书将唇咬得发白,神情略过一丝难堪,滞滞道:“烟落,对不起,我只是见你不愿相助皇上,所以,所以才……我没有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
所以才将她置于死地而后生?烟落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琴书一脸紧张的瞧着她,额边已是泌出涔涔汗水。尴尬片刻后,才试探着歉然道:“烟落,那时是我糊涂了……”
烟落却突然出声打断琴书的话,只冷冷问:“我只想知道,这样的计划,他有没有参与?”
“他……”琴书疑惑的呢喃着,突然醒悟,连连摆手道:“不!不!绝没有,皇上绝没有参与其中,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我,我只是想铤而走险罢了。”
烟落斜觑琴书一眼,淡淡道:“你是他的小姨,自然是替他说话。”铤而走险,以琴书这般温婉的个性,能有这样的胆量?陷当时的七皇子于困境,再绝处逢生?可能么?即便是自己,也未必敢如此豪赌!心中越想越是害怕,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是他,那她,岂不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未待及细想,只见红菱突然冲了进来,也不请安,神色极是慌张,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慌乱。烟落心下一沉,立即觉着大事不好。
红菱三步一冲,几乎撞在她的身上,上前便拽住烟落的衣袖道:“小姐!”情急之下,红菱竟是连称呼都喊错了。喘了口气,又道:“大事不好了,方才我经过正泰殿,适逢下朝,我听到不少朝廷官员正在议论着,尚书府,好似出了大事!”
尚书府出了大事?!能有什么样的大事?!烟落一惊,忙拽住红菱衣袖,紧张问道:“怎么回事?”连声音都在颤抖着。
“听说,皇上将老爷打入大牢之中,秋后问斩。少爷也因此受了牵连,要被放逐去南漠边境。眼下,皇上恐怕已是派人去尚书府中抄家了。”红菱终于一口气说完。
烟落彻底呆住了,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心脏,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之中,那彻骨的寒冷激得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住,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的枯叶一般。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低不可闻。
“结党营私!”红菱咬唇道,瞧着烟落突然推开她,急急朝外奔去,忙在身后大喊道:“娘娘,娘娘,你要上哪去?”可烟落的身影已然化作了一个焦急的小点,不复可见。
红菱看向身旁的琴书,只见她一脸木愣,只喃喃自语着,“结党营私,怎么可能呢?”
是的,怎可能?怎可能呢?烟落也是这般想的。
她拼命的跑着,直朝御书房奔驰而去,风离御近来都是宿在御书房,此刻也一定在。她不信,她绝对不信他会那样做!那样绝情!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此刻便如同她的心境一般,腾然变得阴沉起来,密密层层的浓云遮蔽了日光,天气益发的闷热,没有一丝风,即便站着不动,都能教人泌出一身的汗。
是以当烟落奔至御书房之时,已然浑身湿透,如淋了一场大雨般。
此时宫门紧闭,刘公公见烟落上前来叩门,慌忙一臂拦下道:“皇上已经吩咐了,任何人不见。如果娘娘是为了尚书府来求情,则更是不见!”
烟落浑身狠狠一怔,如是,红菱说的便是真的,尚书府真的出事了。那一刻,她只觉心中最后一丝希冀也不复存在。而他,竟然都不愿见她。
结党营私之罪,秋后问斩!爹爹以前确实是太子一党,然慕容成杰与慕容傲亦是太子一党,且在朝中根基甚深。难道说,风离御不能撼动慕容成杰的固本,是以便赐罪于她的爹爹,斩去慕容成杰的左膀右臂,以儆效尤么?
不,他怎能如此待她!
犹不甘心,当即,烟落拔去头上发簪,一任满头青丝无力垂落。
终于,起了一阵风,却将她的如云乌发吹得蓬乱如草,衬得她雪白一张俏脸僵直如尸。
脱簪侍罪,她腾地跪下,叩着殿门,凄厉大喊道:“皇上,请你念在臣妾的爹爹开疆辟土之时,功在社稷的份上,网开一面!”。
“皇上,请你念在臣妾的哥哥多年来的倾心相助,从轻发落!”
“皇上!”
一个响雷滚过,闷热的天气终于被一场罕见的雷雨打破。如鞭的暴雨“哗哗”抽起,在地上激起阵阵迷蒙的白雾,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
轰然的雷声滚过深重阴暗的天际,轰得人耳根直发麻。
而她哀求的呼喊声,渐渐淹没在了嘈杂的雨声之中,不复听见。
她绝望的一步一步后退,直至退至阴沉的天空之下,雨哗哗如注,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生生的疼。身上衣衫全都湿透了,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她的脸。
她的眼泪,在一瞬间灼热涌出眼眶,模糊在脸上,已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曾几何时,她已是愈来愈软弱,动辄哭泣。
“皇上,臣妾的爹爹年迈,怎能经得起牢狱之灾!请皇上开恩!饶恕臣妾爹爹的死罪罢!”
“皇上,臣妾的哥哥何其无辜。”
大雨不断地将她浇透,雨水,有着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和她的头脑一样的冰冷和清醒。薄薄的艳丽的衣料成了焦土一样颓败的颜色,紧紧贴附在她纤弱的身体上。
几个焦雷堪堪自御书房顶上滚过去,轰得人头晕目眩。
她的哀求愈加凄厉,一声高过一声,几近嘶哑的声音,喉中已是溢满鲜血的甜腥。
可回应她的却是紧闭的殿门,以及冷漠注视着地面一言不发的刘公公,周遭如死水一般沉寂。
终于,御书房沉重的宫门拉开了一条细线,似漏出一道生的气息,他缓缓步出。
一束强烈的闪电劈空而下,照的他眉间似蕴满了强大的怒气。
明黄色的龙袍是那般夺目耀眼,直刺得她睁不开眼。可即便再是睁不开眼,她依旧勉强望入他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感情的黑眸之中。
她的心,瞬间落至谷底。这一刻,她才深深意识到,他是皇上啊,如今他已是皇上,手中可随意捏着别人的生死,只消他一句话,尚书府便是家破人亡。
那一瞬间,烟落突然觉着他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高高在上,触手不能及。而她的清高,她的傲骨,此刻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在做什么?她的清高疏离,不过是在消磨他对她仅存的那点恩宠。而如今,他赐罪于她的家人,已是分毫不惦念他们昔日的情分。
“楼烟落,朕念你昔日助朕登上御座,功在社稷。不会因你的父兄累及你,你依旧是朕的皇后。这一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