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了度余生,朕便放你一马。可你竟然……”
烟落听着,心中大为一怔,昔日她入慎刑司,那枚玉佩竟然是自她昔日的云华宫中搜出?!难道不是她不慎丢失抑或是莫寻拿了去的么?这其中一定还有文章。
未待及细想,但听皇帝道:“朕亲自押问了昔日慎刑司审你的杜进,才知晓原本你竟是与澈儿两情相悦,是御儿横刀夺爱。这等离谱之事,朕根本不信,直到朕亲眼瞧见祭天台上一幕,澈儿那爱护之切,表露无疑,还有那把弯刀匕首。那是送给最心爱之人的圣物呵。”
说着说着,他语调益发悲怆,道:“想朕辛苦打下的江山,眼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因你而容不下彼此,你说!朕怎么容得下你?!”他愈说愈是激动,已是满额青筋暴出。
突然屋外一阵强光闪电,陡然照亮了屋子,烟落绝美的容颜仿若是惊艳昙花一现,周遭迅疾又陷入一片暗沉。
她幽幽冷笑道:“胎里坐下的毛病,皇上何故要迁就于旁人?即便没有臣妾,他们之间也容不下彼此。”伸手纠缠起自己一缕长发,死死缠绕着手指,眸中寒意迸射,她只道:“要怨还是怨皇上您自己昔日朝三暮四,薄情寡幸。”
皇帝突然颓然向后软软一靠,眼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华丽奢靡的金丝帐帘,无力道:“是啊,已然回不到从前了,朕那时与霜儿,多年轻,再也回不去了……”
他喃喃片刻,突然拼命瞧着烟落娇艳如花、青春如水的脸庞,仿佛要从她的脸上挖出昔年记忆中的影子来,良久,喟叹道:“朕宠幸了那么多的女子,有神似的,有形似的,有舞姿相似的,可终究都不是她,想不到竟是你与她最为相似,不论容貌还是舞姿,从形似到神似。若不是你这般横亘于朕的两个皇儿之间,朕一定会待你极为优渥。你知道么?就是现在这般,疏离淡漠,端庄淡雅,明明是微笑的瞧着朕,可是那笑却丝毫不及眼底。这般样子,真真是像极了她。”他似乎沉浸在了昔年美好的回忆之中,胸口起伏着,似一浪一浪狂潮。
烟落冷眸瞧着他,原来尊贵如皇帝,也有他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痛,也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此时的风离天晋,看起来与一寻常的苦情男子并无两样。
突然,他朝床边挪动了两步,一个劲的瞧着她,眸中有着软弱的乞求,道:“你唤我一声‘天晋’可好,就像她刚进宫时那样,叫一次,好不好?”
她摇一摇头,退后两步,冷清淡漠如同一朵远远开在天际的花。只冷声道:“皇上瞧清楚了,臣妾不是皇贵妃司凝霜,臣妾是顺妃楼氏!”
皇帝眸中聚拢着绝望的死寂,突然,他猛烈地咳起来,咳得不能遏止,远远得都能瞧见他捂住唇的指后间缓缓渗出鲜血,一股一股的浸透他满是苍凉皱纹的手。
殿外滚雷阵阵,电光闪闪,空气已是极度闷热,即便是开着窗子都无法让人喘过气来,潮湿的意味更盛。
烟落挑燃了一盏宫灯,再是用桔梗引了火,一个一个挨个点了过去,殿中渐渐亮如白昼。她面无表情,只平静说道:“皇上,臣妾现在执掌六宫之权,金印在手。区区一个带罪的皇贵妃,臣妾要处置起来,还是易如反掌的。且不说,皇上您已是吩咐了,此生与她不复相见。既然是这样,想必皇上百年之后也必定不想见到她罢。”
顿一顿,她眸中衔着几分寒意,瞧着皇帝道:“不如臣妾废她为庶人,逐出皇宫,这样日后也不用入殓皇陵,免得污了皇上的眼。”
他听得整个人似凝冻了一般,僵在那里。然而也不过是一瞬,他突然暴起,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之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可他是被酒色疾病掏空了的人,怎能经得起如此暴起,当下便软倒在了塌上,喘着粗气道:“你敢,朕要杀了你……”
“臣妾知道皇上要杀了臣妾,无需皇上再次提醒。可是眼下,臣妾居高位,皇上即便是开罪于臣妾,总要寻个合适的理由。然皇上总要先臣妾一步而去,而臣妾自然要处理好六宫善后事宜,才能跟随皇上一同而去,这其中,总是有时间的,臣妾想做什么都足够了!”她恬静笑着,如枝头悄悄展开的妖艳蔷薇。她就知道,皇帝之所以不愿废去皇贵妃的名号,即是生得不到司凝霜的心,死亦要囚住她生生世世。
“你!”他暴怒,手臂哆嗦着已是举不出来,犹不甘心,狠命拍着床榻道:“来人……”
“来人?”烟落近前一步,柔婉笑出声来,恭谦道:“臣妾就在这,皇上只管吩咐便是。”
窗外唯有风声簌簌,如鬼魅哭泣。他虚弱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出遥远的宫门之外。
良久,他眸中染上一分黯然的绝望,沙哑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烟落缓缓移步,自抽屉中取出一早已是备下的笔墨以及绢帛,轻轻平展,铺放在了皇帝跟前,道:“臣妾无德无能,不敢忝居富贵之位,但求皇上一旨废去臣妾的妃位,贬为庶人。”言罢,她凑近些许皇上,小声又道:“这样,皇上自是能高枕无忧,无需担心会有人阻碍您与皇贵妃长相厮守了。”
皇帝双眸一闭,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要自由,给你便是。”
他提起笔,潦草在绢帛之上写了几行字,又自床头暗格之内取出玉玺,正待盖印,却听得殿外一阵响动,窗棱之上似有火光滚滚闪灼的印痕,照的殿中之物似都蒙上一层朦胧血色。
烟落一惊,知是风离澈带兵擒王。事不宜迟,她慌忙上前按住皇帝的手,那一枚玉玺之印,便落上了绢帛。连忙自皇帝手中将诏书抽出,她塞入自己的袖中。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陡然落地,肩上仿佛曾经有的千斤重担一夕之间尽数去除,整个人都觉着轻松一段。
有这样一张诏书,从今以后,她不再是皇帝的顺妃,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中无比轻松与喜悦。
皇帝渐渐觉着不对劲,远远听着似有刀剑相撞的声音,毕竟多年的南征北战,经验非同一般,他脸色骤然大变,声音瞬间哑了,问:“怎么回事?”身上的织锦被因他的激动而翻涌似急潮。
烟落得了手中的诏书,立即退开数丈远,冷眼看着他眸中充满了惊疑,并不答话。
皇帝见她缓缓退远,愈加怒不可遏,扑腾着病弱的身子便要起身。
此时只见“砰”地一声,显凌殿沉重的宫门突然被打开,一阵阵如雷的步履声轰隆响起,只见一队队身穿黑衣金甲的御前侍卫个个一手执着明晃晃的大刀,一手持着火把,止步守在殿门前。朵朵触目跳动的火焰,几乎燃成一片,猛烈的风并着浓浓的黑烟,直熏得显凌殿中亦是一股子刺鼻的烟呛味。
皇帝大惊,已是步履踉跄跑下床来,来不及穿戴整齐的龙袍,便这么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样子十分狼狈。
殿门大敞,首先踏进来的便是一双夺目的豹纹屡靴,窄口束紧黑裤,其上是一袭闪濯的金色铠甲,那孤冷的神情,飞扬的剑眉,凌厉的神色,无疑便是风离澈。
风离天晋一瞧,几欲昏厥过去,伸出的一手,越来越凝滞,几乎要僵在那里,颤声质问道:“逆子,你!你!竟然敢带兵直闯你父皇的寝宫,你想造反么你!”
一阵强烈的电光自空中猛劈下来,照耀得风离澈整个人陡然一亮,几近透明,益发显衬出他此刻凝重阴沉的表情十分骇人。
长远的天际深处又是传来轰隆的雷声,寒凉的雨水突然从檐间哗哗抽落,似无数把利刃直插大地之腹。仿佛也在宣泄着无尽的愤恨,无尽的帝王之怒。
风离澈寒声道:“父皇,儿臣不孝,不能尽心尽力周顾父皇。只想请父皇安心养病,儿臣自会将朝政之事料理的妥妥当当,无需父皇再操心!”
“你!逆子!”风离天晋脸色铁青到失去人色,气急攻心反倒使颊上泛起狰狞的酡红,似一点泣血残阳。“逆子,你竟想擒王?想软禁你的父皇?!”
“软禁?儿臣不敢。儿臣自当尊您为太上皇,衣食供奉优渥,此处避暑行宫便是您日后安身养老之处。”风离澈一字一顿道,长眸眯起,瞧见立于不远处的烟落,便将她拽至身边,温柔的话语飞快的略过她的耳边,询问道:“我们要的东西,到手了么?”
大雨从窗间洒落,有清冷萧索的意味,和她的头脑一样冷静,她摇一摇头,道:“还差你的即位诏书。”
风离澈搂一搂她的肩膀,柔声道:“无妨,这里便交给我了。”
风离天晋见状,几步冲了上来,却被风离澈带来的人牢牢制住,他奋力挥舞着双手,眼光如同要杀人一般凌厉狠辣,几乎要喷出火来,燃尽这天地间倾盆覆下的大雨。
“父皇,您可千万要珍重龙体,可不能这样动气。”风离澈只双手环胸,淡淡说着,“还请父皇立即拟旨宣布退位。”
“你!”风离天晋骤然狂叫起来,大声喊道:“朕是天子,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叛朕!为什么?为什么!”
轩眉一掀,风离澈双眸一凛,突然厉声喊起来,“你何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背弃我的母亲!今日我便教你感同身受!”那狠厉的声音,煞那间盖过了来自殿外的电闪雷鸣。
几乎是同时,一口鲜血自风离天晋喉头涌出,他仰天长笑,凄厉喊道:“天亡我风晋皇朝!”
烟落只觉得有温热的血骤然溅到自己的脸上,她迅速闭目连连后退几步,再睁开眼时,只见皇帝已是软侧在地,双眼暴突,似有无限不甘,口中不断得涌出鲜血,如同小溪一般汇聚蜿蜒。抽搐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她的脸上,衣上皆是点点血水。顿时,她整个心似是掏空了一般,站着久久不能动弹。
殿中那样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她下意识地用绢子抹着自己的脸和衣裳,心中只觉得害怕。
风离澈一臂揽过她,只以自己宽阔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