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静熙语气平平地答道:“谢父皇。”
之后,皇帝开始询问工部关于筑堤防汛的事,户部汇报了新盐政调整后,国内盐市的情况及税收预期,兵部呈上了西北边境的军报。
很快,朝堂上又同往日一般,吵得一塌糊涂。
皇帝惯例说得不多,大部分时候只是敛着眉眼听着。
只是这一日,退朝之前,忽然又颁布了几项人事变动。
其他倒是还好,只是其中一件,原本在御史台做监察御史的蒋大人忽然被擢升为吏部侍郎。
有些反应敏锐的人,立刻想到了蒋大人的女婿,那位手握重兵的贤王凤静乾。
贤王在武将中颇有威信,在文官中的力量却并不强,如今,他的岳父忽然被圣上提拔到吏部,这又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了。
也有人暗中不动声色地对太子使了一个颜色。
只是,太子今日意外地格外安静。他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种老僧入定的神情,甚至让人错觉他心不在焉。
太子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一个人,沈容容。
整整三个月,三弟的府邸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父皇。
他得到的最后消息是,容容要为三弟开腹取蛊虫。
而他,至今仍无法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这件事,父皇必然知晓。
他与表妹的事,父皇自始至终知道,却不曾说破。
他想不透,表妹是抱着什么心思做这件事,正如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默许了这件事。
旁的且不说,表妹本身精通岐黄,开腹取蛊是何等危险之事,她比谁都了解。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一旦三弟出事,不用任何人推波助澜,很多人都会联想到他,到时,不仅容容性命难保,他也要面临身败名裂的危险。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背脊上冒出冷汗。难道父皇对他已经起了废心?
凤静祈不露痕迹地看了凤静乾一眼。对方敛眉垂目听着岳父擢升的消息,他不确定低垂着头、不喜不怒的凤静乾是不是勾起了一丝笑意。
只是,父皇偏偏在不久之前将一些兵权不动声色地移到他的手中。这样的兵权转移,偏偏又有三弟推波助澜的影子。
父皇与三弟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只是,父皇对三弟的话又有一种格外固执的偏爱。
父皇到底要做什么?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
只是,这一切的复杂,在见到静熙独自推着轮椅重回朝堂的这一刻,忽然显得不够重要。
静熙的蛊虫取出来了,是容容取出来的。
她救了他。
容容……她为什么要为三弟冒险取蛊。难道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还是她对三弟……不,他不能够相信。
他比谁都了解容容,他爱深入骨的女子性情如火、刚烈专一得近乎偏执。他不相信她会爱上……
凤静祈知道,首先做出选择的是自己,他选择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他早就已经有了觉悟,大局为重。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应该揣摩父皇的心思,应该判研老二的力量,应该筹谋策划、不动声色设下重重的障碍。
只是,他现在却莫名只能想那个女子。他看着他的三弟,然后去不能抑制地想起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女子……
袖口微微的动静惊回凤静祈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袖子,那只暗中抻拽的手悄无声息地收回去。
凤静祈不着痕迹地以余光扫过周围的人、扫过那个高高的位置,心中稍定,他默默深吸口气,恢复一脸如沐春风的儒雅平和,与往日每个时候的他一般一样。
☆、第42章
凤静熙在殿上见皇帝的时候;沈容容去坤翎宫见了皇后。
皇后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见到她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温柔,让宫女送上沈容容惯常爱吃的桂花山药水晶糕和糯米杏仁卷;拉着她一同坐在拔步床上,将她上上下下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点着她的头,“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事情;连姨母也不说上一声。”
沈容容笑嘻嘻道,“怕您吓着呐。”
皇后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又气狠狠地点了点她的头,又长舒口气;“既然你来了,想必老三没事了。”
沈容容仍笑嘻嘻的:“等下您自己看呗。”说着捏了糯米杏仁卷放在口里,只觉得入口软糯清香。
皇后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老三进宫了?”
“嗯,上朝去啦。”
皇后怔了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半晌,轻轻叹口气:“这么多年了,总算……”她拉着沈容容的手,对一旁伺候的洪嬷嬷道:“回头把前儿个恒亲王供的灵芝和虫草取来给容容带回去,还有北海侯供来的阿胶、齐罗国进来的雪莲,让内务府给老三府里送去一份。对了,还有前些日子那些极品金丝燕窝,我吃着倒是不错,也给老三那里送些过去。”
她同沈容容道:“老三那身子,就算好了,也要好好补补。以后有需要什么,到姨母这里要来。”
沈容容正含着一口杏仁卷,闻言吃吃地笑道:“姨母当我跑来打秋风呐。”
皇后瞪她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容容嘻嘻一笑。
皇后又问起手术的事情,沈容容一一答了,皇后沉默了半晌,叹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胆。”
沈容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大约他看起来太可靠了,我总是相信,不论怎么样,他都能让我平平安安的。”
皇后听了这话,怔了怔,眼底掠过一抹恍惚,只是不等沈容容起疑,她已经回过神,淡淡一笑:“老三是个可靠的孩子。”
两人闲聊了没几句,就听宫人来禀,说太子妃进宫来问安,现在正在外殿候着。
那宫人说话的时候,沈容容就在一旁。皇后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冷眼看着,只是沈容容的心思却全都被桌子上那两碟精致的糕点给吸引,对那宫人的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等宫人出去领太子妃进来的功夫,皇后忽然同沈容容道:“丫头,你在姨母面前可不许做戏。”
皇后说得没头没脑,沈容容却立刻就明白,她笑道:“姨母,表哥是极好的,只是小熙同学是我心里比极好稍微好了一点点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总是娴雅的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一抹审视的锐利,让沈容容终于将这个倦意恹恹的女子与母仪天下这样的词句联系起来。
半晌,皇后的目光又变回温和中带着淡淡凉倦的飘渺,她轻轻叹口气:“女人,一定要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福气。”
沈容容若有所指淡淡道:“所谓福气,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 正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说完,她忽然笑了笑,对皇后道:“姨母,你看,表嫂如果不主动把脸伸过来,我是不会特地去抽她的。”说完一脸淘气地对着皇后笑。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客气地捏了捏她沾了糕点屑的脸颊:“不吃亏!”
一阵环佩叮当,一个窈窕的身影转进内殿。
施雅娴一袭杏黄色太子妃品级的宫装,腰悬镂空雕福寿字蝙蝠如意羊脂白玉香囊、头簪悬东珠累丝嵌碧玺六尾金凤钗,步履盈盈转了进来。
与皇后见了礼,又同沈容容互相见了礼。
施雅娴笑着同皇后道:“儿臣听说母后前儿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皇后摆摆手,淡淡道:“早没事了,倒让你这孩子挂心了。”
施雅娴含着典雅高贵的笑容,得体地说道:“儿臣没有在跟前伺候,一直心中不安。”
皇后浅笑:“你好好照顾祈儿,早日让本宫抱上孙子,本宫就百病全消了。”
施雅娴的芙蓉面上立刻浮上十分动人的浅晕,她若有若无地用意味难辨的余光不留痕迹地瞥了沈容容一下。
不想,沈容容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施雅娴心中微微一动。
番外
沈容容扶着凤静熙自轮椅中起来。右脚落地,他却迟迟不肯再动。
沈容容神色微凝,轻声问凤静熙:起不来?一边蹲□双手在他双腿仔细摸索。
她一直为他按摩调理双腿,估算着如今应该可以试着练习扶杖走路,现在见他竟然连起身都不能,故而十分紧张,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凤静熙神色微动,垂下眼睛,不说话。
见他这样,沈容容微怔,但她冰雪聪明,只片刻便若有所悟,骨折之后,因为延迟医治,虽然后来她尽力为他接骨,但他右脚踝骨被打得粉碎,愈合后还是难免凹陷错位,不仅常常作痛,更导致如今无法整个脚掌落地。
“静熙。”在他右脚踝摸了一下,沈容容柔声唤他的名字,疼惜地望着凤静熙半敛眼睫、没有表情的脸,软声轻道:“有我在呢。”
凤静熙眼睫微颤,抬眼看她,半晌,他轻轻扶在她伸出的手上,奋力站起。
他整个人站起来的时候,脸色一白,右腿立刻颤抖起来,身体也跟着失去平衡。
沈容容立刻扶住他,轻声问:“很痛?”
凤静熙沉默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朝夕相处,沈容容知道凤静熙的自尊心极强。
大多数时候,对于痛苦和疼痛,他总是忍着,不肯开口。像一个没有痛感的机器人。她不知道,是不是生在皇家的人都是这样。她总是觉得,不论凤静熙还是他的几个兄弟,不论表面上看起来斯文、狂放、骄傲、邪魅,骨子里其实总是有着一种孤独的冷漠。他们用这种冷漠,将自己与其他人狠狠地隔绝。他们只让人看到他们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面,然后将真实的自己紧紧裹藏在谁都无法碰触的深处。
她并不关心凤静熙其他的兄弟,她却在意,凤静熙这样的深藏。
她一度迟疑,是否他并不相信她,后来,她慢慢觉察,这种藏躲已经成为凤静熙的本能。他不会把自己的痛楚与脆弱展露给任何人,就像他永远不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不能给任何人暴露出他的弱点。
沈容容一直希望可以打开凤静熙的心怀,让他把真实的自己流露出来。她是来自自由奔放的时代,对她而言,不能够诚实地活着,是天下间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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