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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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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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反而觉得沈容容大惊小怪:“殿下一直是这样的。”

“什么样?”

长平想了半天,说道:“殿下一贯脾气好,只是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

“那不就是头驴子么。”沈容容没好气道。

长平捂着嘴直笑。她虽面对凤静熙的时候显得很谨慎,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很习惯现在这个失去记忆后很和气、没有架子的沈容容,说话也随意了很多,她道:“殿下在您面前已经好多了。”

“哪里好?”沈容容不信。

长平道:“至少殿下肯听您几句。”

沈容容气道:“他哪里听。”

长平说道:“您端给殿下的药,殿下都吃了。您要给殿下治腿,殿下也同意了。”

“他生病了,当然得吃药。受伤了,当然得治疗。”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殿下如果不想吃,皇上来也是不吃的。也不同意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治腿。”

沈容容惊讶:“为什么不同意?”

“不知道。”长平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以前也不是这样,好像是从三年前殿下那场重病之后。”

沈容容沉默,再傻,她也觉出不对劲来。

长平似乎没注意到沈容容的沉默,继续道:“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但您给殿下治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殿下从不拒绝。而且,”长平忽然谨慎地看她一眼,低声道:“您打断了殿下的腿,殿下都没有和您计较。”

说道这个,沈容容有苦说不出,只得摸摸鼻子胡乱哼一声糊弄过去就赶快支了长平去准备午膳,自己则又回到凤静熙的房间。

凤静熙还在写,他现在只有一只左手可以动,连靠在迎枕上都十分吃力,但落笔的样子专注而严肃。

虽然看起来淡而安静,骨子里他非常骄傲。

另外,他现在这样辛苦,其实是因为她。

沈容容叹口气,坐到他的身边,同他商量:“凤静熙,你不要写了好不好?”

凤静熙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慢慢地说:“如果我不写,你能去找谁问?”他考虑问题很实际。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的眼睛,那一片温雅深邃的如水清辉恍得她一阵失神,她赶紧打起精神,可不能被他左右,说道:“可以你说,我自己写。”

他抿抿唇,沉默了半晌,有些吃力地低声说:“我不口述。”

沈容容怔了怔,看着他睫毛半敛、没有焦距的右眼,想起他半颜麻痹,迟疑了一下,颜面神经麻痹不仅影响他的吞咽,也影响了他的语言功能,凤静熙说话本就吃力,但他总是尽量发音清楚,就更加费力,大约因此,凤静熙平日话极少。但讲话总是比写字要更省力得多。两相权衡取其轻,她还是坚持:“你只说一遍就好,我记录速度非常快。”

凤静熙垂着眼睛不说话。

沈容容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照你这样写下去,你还想不想好起来了?”

凤静熙还是不讲话,重新提起笔蘸墨,平和的神情仿佛老僧入定。

沈容容没来由有点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试着说服他:“凤静熙,你这样固执,最后吃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凤静熙眉眼未抬,静静地轻声道:“没关系。”

沈容容心里霎时顶了口气,不仅耐心告罄,火气也一下子被撩拨起来,她瞪着凤静熙的侧影半晌,忽然笑了:“那行,我不背了。” 

☆、第7章

凤静熙写字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盯着她,声音不高,慢慢地问:“你说什么?”

沈容容毫不畏惧地迎视他,冷冷道:“我不背了。”

凤静熙脸色变了几变,垂下眼睛,平平静静地说:“随便你。”说完,他一扔笔,果真不写了。

沈容容瞪大眼睛,没想到凤静熙也会发脾气。

“你……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她还不是不想他受罪!

凤静熙不说话。

“你以为就你委屈?我还委屈呢,莫名其妙穿到这破地方,还穿这么个惹祸精身上,为了保住小命,还得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我就高兴?招谁惹谁了我?”

凤静熙表情平静,还是不说话。

沈容容火气更盛,没好气到:“你说话,别老动不动就不言声,最招人烦。”

凤静熙闭着眼睛,半晌,嗓音沙哑地低声道:“我从来都这个样子。”

沈容容冷笑道:“对啊,你是皇亲贵胄嘛,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到这里,她忽然面容一变,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治病,我绞尽脑汁?你知不知道为了照顾你,长平已经真正三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他低声道:“你可以不这样,我答应帮你,自不会食言。”

沈容容大怒,口不择言:“帮我?你这样叫帮忙么?拉倒吧!为了帮我,让你再去掉半条命?我怕我脑袋掉得更快!你帮人还是坑人?”

凤静熙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脸色一片死白。

沈容容怒极,完全没有注意到凤静熙的异常,冷笑道:“我现在甚至怀疑,以前那沈容容打折了你的腿,到底是不是你先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

她的话没说完,凤静熙“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沈容容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用手捂住嘴,几缕鲜血从指缝流出来。

沈容容大惊,捧过手帕,凤静熙又呕出一大口鲜血,点点滴滴染了他雪白的中衣。

沈容容悔得肠青,她又犯了前世的臭脾气,一个不顺心就胡言乱语、口出恶言,每每伤人伤己。

相处的日子不多,但凤静熙是怎样的人,她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如果凤静熙真的伤害过原来那个沈容容,身为陪嫁婢女的长平怎么可能从没说过他的一句不是?又怎么可能每次提起以往沈容容对待凤静熙的态度便言语不明、回避再三?他累得连躺下的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为了她?又怎么会是她口中阴险的恶人?他这样辛苦,说到底,是为了护她得以在这个世界平安度日。而她甚至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手忙脚乱替凤静熙换了染血的中衣,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凤静熙没说话,靠着迎枕歇了片刻,提起笔又开始写起来。

那天晚上,长平收案几的时候,沈容容在案角看见几道指甲抠出的痕迹。接过凤静熙递给她的绢纸,她粗略数了数,有五六张,这是最少的一次,上面写了沈家十七个人的简历。

沈容容捧着那薄薄的绢纸,心里发抖,凤静熙不是驴,是神驴!固执得简直要顶破天,而且,脾气不小,还气不得。

那天之后,她再不敢惹凤静熙动怒。

但是她开始放慢背书的速度,七天只背十二个人。发现她这样做之后,凤静熙居然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她背得慢了,他便少写一些给她。

早知如此,她折腾那一通图什么啊?

沈容容一边将凤静熙的左腿放平、盖上被子,开始揉他的右腿,一边叹气。

忽然听到凤静熙低声说:“我的腿感觉好了很多,你且歇歇。”

沈容容回神抬头看着凤静熙,他也正看着她,见她抬起头,立刻别开眼睛,但只是那一瞬间,沈容容看到他眼里的担忧。

沈容容愣了一下,心里微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累,只是想起前几天就痛心疾首。”

因为没有知觉,不会像活动左腿关节时那样剧痛难忍,凤静熙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闻言,轻声道:“是我不好。”

沈容容听了更加愧疚:“你别这么说。是我乱发脾气。”她汗颜:“你不知道,我以前当大夫,学长说我是地雷,平常看起来牲畜无害,踩一脚不分青红皂白,乱炸一大片。还总说我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嘴歪理,能把圣人气死。”

凤静熙看着她自嘲的样子,脂粉未施的脸上闪着健康的红晕,有一点愧疚、有一点不高兴,也有一点“反正我就是这样”的无赖,各种表情在她的脸上灵动交替,衬得她格外明艳动人。他微微出神,直到沈容容询问地叫他的名字,他回过神,看着沈容容毫不掩饰的担忧,他别开头,垂下眼睫,轻声说:“你很好。”

沈容容愣了一下,看着凤静熙微微侧开的脸,秀气的耳廓微红,心里有个地方一动,她眼神更暖,大方地道:“谢谢你安慰我。”

凤静熙已经平静下来,闻言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安慰她。

沈容容得了他的夸奖,不知为什么,心里十分高兴,放下他的右腿,拉起他的左手,一边在他指骨之间力道适中地拿捏,一边问:“沈家背完了,还要背什么?”她拦不住他写字,只好每天按摩的时候,连他左手一并按按。

凤静熙淡淡道:“宫规。”

沈容容一听,脸就垮了下来:“是不是很多?”

凤静熙道:“还好。”

沈容容看他一眼:“别逗了,谁不知道皇家规矩多得吓死人?”

凤静熙没说话,他并不是个善言辞的人。

沈容容也没指望他回答,只是有些烦恼:“有没有现成的文书?”她怕凤静熙这拗性子真的打算靠一支笔都给她写出来,那他唯一可以动的左手也就废了。

凤静熙只看一眼便将沈容容的心思看得分明,他垂下眼睛,轻声道:“我先捡了要紧的写给你。等回了宫,替你找了册子慢慢看。”

沈容容松口气,还要说什么,就听门外长平道:“王爷、王妃,宫里的何公公来了。”

沈容容一愣,还没回过神,就听凤静熙说:“进来吧。”声音不高、语气平和安静,却显得有一股气势,沈容容又是一愣,她第一次听到凤静熙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很快,就见房门打开,长平引着一人进了屋里。沈容容刚要起身,手被凤静熙不着痕迹微扯,低头却看到他还靠在迎枕上、神色平静,她立刻坐了回去。

来人似是有些年纪,粉面无须,头戴黑色绉纱官帽、身穿暗绿锦缎袍服,足蹬粉底皂靴,臂间抱持一柄拂尘,在凤静熙榻前三尺处立定,头微仰、眼微垂,慢声道:

“圣旨到——”

沈容容不自觉坐直身子,心里有一些紧张。

就听凤静熙同她温言说道:“容容,代我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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