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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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工厂-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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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不到,王新找了我们工厂里的一个大学生作女朋友。她稍有点胖,圆脸,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心地善良的人。她是我们工厂化验室的职工。她经常到我们租的房间里去玩。我们一起做饭菜。
  有几次我不小心碰上他们在接吻,我赶紧退回到楼下,与房东聊聊天。
  由于诸多不便,我们就没有再住在一起。第三年,他结婚了。我们的文学活动他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参加。他小孩出生的时候,我去看他小孩,很像他们两个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工厂的第二生活区开了个桌球台室,他是老板,每天有很多人到他那里打球。一个球一个球地被不同的人打进洞。全部打完,他再一个个掏出来,用三角形的木制工具把球圈在固定的一点,再让其他人一个球一个球地打进去。变化在球的位置和进洞时间的长短上,不变的是王新重复的套球、圈球和收钱。
  12
  楚夫子是我们这帮青年文学爱好者中的老大。
  他比我大七岁。他不象我们中的许多人,要么写散文要么写诗歌或者小说,他全部都写。他还画画和写书法。我生日的时候他就曾经赠过一副书法作品给我,是辛弃疾的词,我们都喜欢辛弃疾那股男儿气。他写的字笔墨丰富,一开笔,就可以感到楚夫子的霸气,小张小张的字他很少写,他一开笔就是一长幅。
  在艺术方面,我除了在体验着文学的美妙外,其他的艺术门类我只是特别喜欢,而楚夫子是全部在亲历。他的全部艺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与传统意义上的艺术有所区别,我们都认为他的艺术是不断探索的先锋艺术。在我们这近百人的文学爱好群体中,就他一人有如此多的才华,无人可比,老大也就当之无愧。只是很多人不说出来,但经过一件件事件之后,也就默认了。楚夫子是大家默认的老大。
  老大的精神生活与我们一样是快乐的,而在工作上就不同于我,我在工厂里工作没有怨言,只存希望于厂领导哪天心血来潮给我一把厂办报纸的办公室椅子我就满足了。楚夫子就有点不同,他的想法是他本来就应该坐在厂办负责编辑报纸,甚至还不够,因为厂报里面的人水平太低,他应该是在宣传部门,来领导指导他们把报纸编辑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个人的工厂》第七节(3)
一年年下来,楚夫子一直是厂里的电工。偶尔被厂里的领导叫去写什么先进人物报告文学,他就会全力以赴地来写,他始终在认为厂领导正准备重用他。失望次数的增加与怨恨是同正比的,这是阻碍他艺术前进的原因。
  三0五厂与我们工厂只有一华里的路程。他们工厂与我们工厂很多方面是完全一样的。同样是一个拥有近万名职工和家属的国家二级企业,在湘乡市里我们同属于最大的三大企业之一,另一个企业距离县城有六十多公里。在城市里就我们这两家最大。
  楚夫子上班也是倒班制,只是具体怎么倒与我们区别还是有的,尤其是他工种比我们好,环境比我好多了,没有灰尘和这么大的噪音。我几次到他上班的地方,才看到我们工作环境的差距。我几次与他说,楚夫子,不要有什么怨言,这样更有利于你的写作,你真的上去当领导了,你肯定会慢慢放弃艺术的。
  他那工作场地我去了好几次,现在还是不知道怎么走,只知道他那里门很多,左边一扇门进去,再往里走,穿过七扇门,往右。从进了他们厂门,离开工厂的大马路开始,我们就一直在房子里走,他们的房子不像我们工厂是那种高大宽阔的厂房。这里的房子比较矮,而且里面的东西很密集,要不断避让一些钢铁、铁丝、电线。他的工作间很隐蔽,像是工厂里的特工。
  他说“到了,就这里”的时候,我们还穿过了五扇门。他把几扇门一一关上,最后才在一间整洁的小房子里停下来。他把书往椅子上一丢。楚夫子的很多书就是在这里安静地看完的。
  找他的人大部分是打电话。说哪里哪里坏了,要他修理。他起身,穿好工作鞋,把一条挂有试电笔、中小型起子、钳子、绝缘黑胶布的暗红色带子往身上斜斜一系,有点像上世纪的汉奸形象。
  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电工技术相当不错。我盖的房子里的电线都是他一手弄的。帮这种生活上的忙,对于我,他是有求必应的,所以他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老大形象,哪怕是很久没有联系,他依旧是我生活中的内心的朋友。
  楚夫子一共写了四部长篇,我从头到尾读过他两部,一部是手稿,一部是他自己掏钱出版的书。他的小说我喜欢读,他不象中国的很多小说在不停地讲故事,只要把故事编得有点意思和看头就可以。楚夫子的小说充满了诡异。他的所有作品都不注意细节。他的小说唯一的缺点是:读到某一章节某几句话的时候,读者会像吃到一跟鱼刺一样不舒服。这种不成熟的地方时不时地冒出来,他患的都是一些小儿科的不大气的错误。但就是这些小地方使人不舒适,使他的作品没人欣赏。
  像他一样写了这么多小说的人,在我们当中就他一个,但就因为书里有这些刺,他的书就一直搁在书房里。
  楚夫子写了几十首长诗,还有几百首短一点的诗歌。他的诗歌,让人一进入,就有那种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世界性混战的感觉,这是一场没有明确的敌我的战争。每个人都是敌,每个人都是在战争和撕杀。在战争开始之前,导演已经叫参战人员首先在战场丢了几百枚烟雾弹。然后是一场上千人的混战,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自己的团队,临时的队伍最多可以坚持十行,之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的子弹都会射向我。有多少人参战就有多少敌我和对立双方。很多很多的人不喜欢楚夫子的诗歌,因为他的混乱。我喜欢。我知道,他只输在了细节和自己的处世境界上。

《一个人的工厂》第七节(4)
他的诗歌很少能够发表和出版。他的书法和美术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他晋升工厂领导干部的路一年年地渺茫和完全没有希望。他就去湘潭市报社应聘,成为了一名新闻记者。如我所言,现在他离他的艺术越来越远。他每天像个小青年一样在城乡结合部和城市的街道里穿梭,采访是他的任务。《一妻三夫》、《为寻被拐女儿十年买淫》、《情妇炸车诈妻子》、《黄赌毒她一路走过》,他的这些文章受到湘潭市读者的广泛关注,他的收入和名利是工厂十年的总和。他有了很好的社交关系。
  与楚夫子通电话,他总在恨时间不够,每天忙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事情。他还是与我谈小说和诗歌,但里面充满的是无奈,他还是以前的那些作品。我后来看到了他的几篇文章,没有了烟雾和战争,有的是那种平和,但不是韩少功式的大平和,而是有些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和斗志。
  不久楚夫子还是回到了湘乡城,买了房子,他一边做湘潭报社驻湘乡市的记者,一边在家里开设了作文、美术辅导班,一个学期总共有近百名学生。他与我谈起了现在的新概念作文,他充满了不屑:那是什么作文,是误人子弟。我说,里面还是有很多很不错的作者。他不屑于这些作文的时候,我就开始怀念他那些充满烟雾的好小说。
  13
  在我这批文学朋友中,贺湘水是到石灰窑去得最多的人。我对李师傅他们介绍说,这是一公司的工程师贺湘水。我们班上的所有人等他走后,就在休息室里议论说,不像工程师,倒像个从没有到过城市里的农民。他们一听说贺湘水还是湘乡市最有名气和实力的诗人,就说,这就对上号了,很像诗人,神经质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工人的印象里诗人就是神经质。但贺湘水在我们所有的朋友中,是最神经质的一个,如果说这就是诗人气质,那么,他把这种气质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在我的影响下,石灰窑断断续续有七个人爱好过并写过一些文学作品,但坚持写的就我一个人。但可以在石灰窑休息室大谈文学和诗歌的就贺湘水一个人。
  我与他坐在休息室东边的椅子上,贺湘水坐在我的右边,李师傅他们几个人坐在另外两条椅子上。我们做完事情已经有三四十分钟,大家躺在椅子上有了一点睡意。
  开始,我与贺湘水在小声地谈着法国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的散文诗,但他不断地谈自己的爱情诗,最后他完全抛开了其他话题,直接连续地谈他的诗歌,说自己的诗歌是中国最现代最高级的诗歌,无人可以媲美。为了证明,他转身从包里拿出他的诗歌本来,翻到后面几页,用短小的右手指指示给我看他新写的诗歌。他开始一行行读起来,声音从一开始就很大,越到后面越激扬,声音越来越大。他的普通话里掺杂着湖南攸县的口音,他不仅像个行吟诗人,更像个布道者,他大声宣读着他的爱情悲情过程。同事们的睡意被他的声音驱赶得若有若无,有些人睁开眼睛,看着他读,有些人坐起来。贺湘水永远不会认为那是对他水平的否定,在他的思维里,对他的精神所有人只有认同,他认为这么感人的诗歌,无论是谁都会感动。
  我从同事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些调侃,而贺湘水还以为他的诗歌已经打动了他们。贺湘水的诗歌在我们几个人的诗歌中写得最长。还有最后一段没有读完,我干脆把他的诗歌本拿到我手上说,我自己来看,这样才稍微阻止了他的朗读。我看了不到三行,凑过来的贺湘水,又开始默读起来。我知道,要不了半分钟他又会大声诵读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个人的工厂》第七节(5)
从我内心来说,我特别感谢贺湘水的这种神经质。如果不是他狂热的诗人气质,一次次点燃我将熄的诗歌热情,我怀疑自己的诗歌追求精神会被那些世俗的事物淹没。
  没办法记清楚有多少次,我一下了班,就骑着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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