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六连这次实弹射击也深深的受到自然条件的影响,客观因素极为不利,而那也是副连长马千里最看重的理由,在不利条件下练兵,在恶劣环境下摔打部队,必须要从难从严要求。还有一个最不利的条件,应该算“天灾”了,就是那条高远们现在站着的靶壕。
靶壕的长度和宽度都没什么问题,要命的是深度,大部分地段的深度在二米以上,也就是说世界上除了姚明等少数人以外,报靶人员藏在壕内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除非在外面射击时,缺心眼似的爬上壕沿,探头看看对面射击的老兵,试试子弹能不能打死人。
靶壕内的新兵都跟高远和洪巧顺似的没一个缺心眼,还都鬼精鬼灵,否则他们不会成为几次实弹射击都优秀的“高手”。不出意外,六连新一代的“特等射手”就会在他们中间产生。
一切都在不经意间进行着,不论报靶的新兵,还是外面射击的老兵,都忘了那句古训“子弹不长眼睛”。而一个瞬间,也许就是一个巧合,上天跟六连开了个玩笑,命运跟机灵鬼洪巧顺开了个玩笑。一颗子弹在那一刻没长眼睛,又像是长了眼睛,荒唐的偏离了靶子,而又准确的接触到洪巧顺的头部。
在众多枪声中,突兀出来的一声“砰”,震惊了靶壕内外的军人们。子弹击中洪巧顺的一刹那,高远的大脑也像挨了一枪,瞬间一片空白,他被吓傻了。第一个跑过来的一班长和听到消息不到半分钟就跃入壕中的副连长,都呆立在躺倒于地的洪巧顺旁边,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团卫生队的救护车半小时后赶到,可也只能算是来收尸。洪巧顺的脑袋被大揭了盖,神医在世也无济于事,更别说那两个兽医改行的军医了。
命运如此的不公,有些人一辈子尽干错事,可福大命大造化大,洪福齐天;而有的人一辈子只干了一件错事,就追悔莫及,甚至失去生命。洪巧顺的一辈子只有十九岁,算得上事的只有两件是错的,一是用枪油擦了排长的皮鞋,排长不予计较;二是为了出靶迅速,省着胳膊酸腿疼,耍弄了一把小聪明,在脚下垫了块石头,说是站得高很省力,轻轻一抬靶子就上去了,胳膊是省事了,再不酸了,结果这辈子想酸也酸不了。证明了那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精往往干的都是傻事。
高远是现场目击者,亲眼目睹了洪巧顺中枪的全过程。他和洪巧顺离的最近,他们离一班长带的另几个新兵最远。原因是靶壕里的一堵墙,墙里面原来是存放发电机的,后来发电机抬走了,那个地方就被利用成了靶位。班长在他俩越墙前也叮嘱了两句,主要还是说靶子举的高度和出靶时机等配合上的问题,并没有进行安全方面的要求,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
高远也觉得奇怪,明明离靶壕边沿还有一大片遮蔽物呢,洪巧顺就是再垫二块石头也不至于露出头去,可为什么子弹就那么邪门,那可是从战友枪里打来的子弹啊。想起战友,高远的心再次揪紧,像有根针在他心上面一针一针的穿梭缝线。他联想到和于排长那次龙虎山上的“煮酒论英雄”,自己仅凭着对一位战友不到三个月的接触,仅看到了一次睡在上铺兄弟溜须排长的举动,就在握有“生杀大权”的上级那里给人家定性,说了那么一套排比式的坏话。那些坏话杀伤力不可小视,哪句不像子弹一样狠狠射向自己的伙伴?亏得遇上于排长这样英明决断的领导,换上其他人,还真不好说,即使洪巧顺不死,他的“一部分生命”也会在高远那些“子弹”打击下遭到重创。
“娘卖逼!”
这是于继成赶到靶场对一班长说的一句话,也是高远第一次亲耳听到于继成骂人,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于排长失态。排长愤怒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火星子,把一班长吓的再次呆若木鸡,就跟刚才看了洪巧顺的死一个模样。
“娘卖逼的,你眼睛瞎啊?你把人带过来没看看这积雪当不了遮蔽物?”于继成嘴里骂出第二个娘,闪亮的皮鞋,狠狠踢着靶壕前沿很厚的被冻成硬块的一层积雪。那层被一班长和高远、洪巧顺曾当成“救命防护层”的跟冻硬的土地一个颜色的雪块子,顿时像被炮弹炸开一样现了原形,翻着白茬的弹片一般四处激溅着愤怒,抽打在高远他们的脸上、身上、心上。
子弹是穿过那一道雪墙飞过来的,那天下午六连老兵射出的唯一一颗没有着靶的子弹,一颗普通的子弹要了一个普通士兵的命。
洪巧顺成了死在步兵六连的第二千三百五十五个人,之前的二千三百五十四人都是烈士,都壮烈牺牲在战场上,只有他是个例外。部队也有个怪现象,战时死多少人都不怕,平时死一个人也不行,那是人命关天。
接下来的事就多了,先是洪巧顺远在农村的父母急匆匆的赶来。两位老人风尘仆仆根本就是地道的农民,并不像洪巧顺平时跟大家说的,什么家财万贯,什么房车宝马,什么市里大款。也没有像他说的,什么老于世故精明透顶。老人稚朴的背后是通情答理,就像当年无怨无悔推着小车支前的模范一样,不想给部队添麻烦。痛哭了一顿儿子,就急着要走,不提过多的过格的要求。抚恤金什么的有多少算多少,没有好像也无所谓。可人家再没要求也会有一点,当时就难倒了步兵六连的干部,连团首长也觉得难办。老人想让自己的儿子得一个烈士的称号,他们觉得这是应该的,死在部队当然是烈士。
师、团联合调查组的同志,比洪巧顺父母来的还快还急,这是要通报全军区部队的重大责任事故,不快怎么行?团里面除了军务股、保卫股负责调查事故原因,政治处还派来了最能挖掘典型的“大笔杆子”组织股胡股长,看看洪巧顺的死有没有什么英雄壮举,能不能评为烈士,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把坏事变成好事,让六连这面大旗,不至于因为死一个人栽个大跟头而倒下,也圆了洪巧顺生前的梦想,给他父母一个最好的交待。
第十章 子弹(三)
“高远,洪巧顺同志中弹的时候,你是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你一定要认真回忆,把当时的详细过程说清楚……”
六连指导员沈玉新笔挺的站在高远面前,旁边站着更笔挺的于继成。
高远这是第二次听指导员说话,在此之前,只在连队的旱厕所里见过一次面。那次相会实在尴尬,早上喝了三碗被炊事班称做米粥,其实是里面若有若无只飘荡几个米粒的米汤。不到一个小时便内急,憋的难受。好不容易抹开脸,向班长请了假,离开队列,捂着小腹一路小跑奔到营房后面的厕所。根本不管里面是谁,营区的排泄场所从来就没有注明男女,这方圆几十里都是雄性世界,很少有女人出没。他迫不及待的一头扎进去,解裤子,掏家伙,准备开干。
“出去!”一声断喝把高远震得猛一激凌,当时差点没尿出来,随即就是一阵猛力的向回憋。攒了三碗还多的排泄物,硬是从尿道顶回了膀胱。
高远呆呆的站在厕所门口不知所措,一个上尉军官昂然伟立,哨兵似的挺在门口,威严的面庞比于继成还多了一分肃杀。也难怪,一个 “一毛三”,一个 “一毛二”,气势理应更猛。
“首长好!”高远把双手从小腹离开,挺直身体,右手抬起,迅速取捷径挥至帽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刚刚学过条令的高远,并没觉得这个地点不适合敬礼,反正新兵们的传统规矩就是礼多人不怪,只要见到戴杠戴花的马上立正敬礼,嘴里也不闲着,全是统一的“首长好”。
上尉军官没有回礼,显然条令掌握的比新兵清楚,也不回话,凶狠的目光直盯得高远浑身发抖,好不容易顶回膀胱的液体差点泛滥成灾。
高远强忍着内急,坚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不能尿裤子,还硬夹紧双腿,做了一个刚学会的队列动作“向后转走”。
走出去大约三十米,高远停住脚步,再次以标准的队列动作来了个“向后转”。他不再觉得憋的荒,而是觉得憋屈,尿意全无,聚集膀胱的三碗米汤也不知转移到何处去了。
“凭什么一个军官就可以管天管地还管到人家拉屎放屁,那厕所是给他家开的?”高远在心里暗自滴咕着,马脸上的眼睛凝视着厕所方向,瞪得跟豹子一般。他要好好认认这个不让他撒尿的上尉,寻思着日后真有发达那天,定让他也憋三碗米汤。
上尉缓缓从厕所门口踱出,紧绷的“战斗脸”松缓成和平状态,浑身上下失去了所有严肃,还洋溢着巨大的幸福快乐,好像在厕所里找到了宝贝,也可能是多日便秘,终得以通畅,所以全身舒坦面露喜色。
接下来的一幕让高远永生难忘,厕所里居然真的出现了宝贝,还是花一样的宝贝。一个白雪公主般娇滴滴的身形在上尉身后闪出。
“是女人!”高远差点喊出声来,两眼迅即发直,不过他还算克制,眼巴巴的看着上尉领着女人说笑着,旁若无人的从自己身边走过。
雪白雪白的羽绒服,高佻的个子,亭亭玉立的身姿,寒风中冻得红朴的面颊像鲜花一般绽放。
高远眼睛虽直,但并没有看得仔细,他的面前早已是一片眩晕和模糊。一个小新兵哪敢直勾勾的细看首长的家属?还什么像鲜花一样。大部分情景,应该是头脑中经过加工整理后的想象。不过有一样看的很清楚,就是上尉军官对待“鲜花”的态度,温良慈祥的目光,不时的回头顾盼,如同一个父亲领着调皮的女儿。
直到两个人从眼前消失,高远仍傻傻的站在原地,沉浸在想象当中,忘记了体内急需解决的三碗米汤,那是他第一次切身体会什么叫精神的力量。后来,他知道那个上尉叫沈玉新,是本连的指导员,还知道那个鲜花般的女人,是指导员新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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