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先干活儿!”背后的声音简洁地说道。
石头闻言点点头,对钟立坤一努下巴,说:“掉头,奔三间房开。”
捷达车再次行驶在路上,钟立坤却在刚才这几分钟里清醒了过来,他已经明确地意识到了浓浓的杀机:“这帮人连车次和目的地都没背着我,看来心里就没把我当活人呐!”想到这里他反而冷静了不少,一个念头清晰起来:“我得逃!”
裸奔 8
老刘:立坤怎么了?我听雯慧说,他心里不痛快,好像还闹出了什么乱子?
Z:目前,我只能判断钟立坤先生出现了偶发性的歇斯底里。我正在了解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所以才请每个了解钟先生的人来谈一谈。
老刘:我一直觉得立坤老实巴交的,他会歇斯底里,实在没想到。
Z:我听说,钟立坤先生在青岛的门市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了?
老刘一点头:是有这事。立坤和我是遇上点儿麻烦事,我们在青岛有个批发酒的门市部最近刚被工商局给抄了。
Z:严重吗?
老刘:谈不上严重,做生意吗!谁还能没个跌跟头的时候?这事儿和立坤的关系并不大,主要是那个门市部的经理太不地道了,不好好看着生意,自己居然用门市部的库房储存假酒,私下里批发给餐馆,结果被人家举报了。
Z:也就是说,钟立坤先生并没有参与?
老刘笑起来:立坤贩假酒?呵呵!他就算有那心都没那胆儿!他呀,老实本分,纯粹好人一个。我也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他搭档,咱不就图一踏实放心么!
Z:他没参与,怎么会有麻烦呢?
老刘一摊手:没辙呀!你说你没参与,那酒怎么储存在你的库房里了?人家买酒的是去库房提货,熟门熟路的想逮你个现行还不容易?结果人家举报人带着工商执法队就直接奔库房去了,到那儿就抄出十几箱假酒来,这还说得清吗?门市经理是直接责任人,已经让法院给判了。不过好在那个门市部经理还算有点儿良心,那些假酒没在公司走帐,要不可就真拾捣不干净了!
Z:对钟立坤是怎么处理的?
老刘:罚款呗!虽然立坤不是直接责任人,后来也证实了他确实不知情,但行政处罚肯定是免不了了,谁让他是法人代表呢?青岛的门市部给查封了,还要负责退赔那些买酒的餐馆损失,前后加一块儿,我们俩每人都大概得赔个10多万块钱吧!
Z:这也没什么,不就是赔钱吗!
老刘摇摇头,咋着嘴:要是光赔钱就好了,才没那么简单呢!你想啊!门市部一查封,所有的存货也就查封了,看着是一堆酒,搁那儿陈着权当窖藏了,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钱呐!工商不启封你就别想卖,现金流你懂不懂?酒一贴上封条,活钱变成了死钱,资金链接不上,这损失可不小。还有,存货一查封,好多客户的酒就不能按时供货了。老客户还好说,多少能给点面子缓几天,要是遇上不给面子的呢?人家扭头就找别的供货商了,这以后买卖就不好做了。更何况,买卖停了,伙计的工资可不能少发,要不人家上劳动局告你去;还有,仓库是租来的,人家房东才不管你封条不封条,每天照样跟你算房租啊!
Z: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挺严重的,那工商局什么时候启封呢?
老刘:想让工商局启封不难,最后处理完了人家自然也就启封了。可是你不把罚款和退赔的钱送去,人家工商局凭什么给你启封?但现在凑不上钱来,干耗着呢!
Z:干耗着?
老刘:可不是么!我这儿想了不少辙,东凑西凑弄了18万,还是不够啊!钱早都变成了货,在库里压着呐!立坤怎么着也得再借个5万块,我们俩才能把罚款和退赔凑足喽。
Z:您说的这些,钟先生家里人都没跟我提起过,他瞒着家里人呢吧?
老刘点头叹息:唉!要不我怎么说立坤是一好人呢!他这个人遇上什么事儿都搁心里,自己扛着。前些日子他还跟我提过,想把他那辆车抵押出去凑罚款。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也别跟他家里人提,不然指不定又出什么么蛾子呢!他家里那一大摊子也不让他省心,光他那儿子留学的担保金,就够这当爹的喝一壶了。
Z:他活得真不容易!
老刘苦笑:其实我们这个岁数的人,个个上有老下有小,谁容易啊?正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呵呵!
裸奔 9
2007年7月18日,晚7点,裸奔前7小时。
在钟立坤的背后,华灯初上的都市喧嚣已经远远消逝在视线之外;而在捷达车的前方,无限延伸的是幽深狭窄的乡村公路,路灯越来越稀疏,路边充斥着的是低矮错乱的土坯房和一片接一片的庄稼地。
钟立坤按照石头的指令晕头转向地左拐右绕,他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不过从路边摇曳昏暗的灯影里偶尔出现的农用车判断,这里早已远离市区。
“停车!”石头说。
“就是这儿了吗?我的葬身之地?”钟立坤胡乱寻思着,麻木地照做了。
“大龙!”石头回过头去:“你跟大哥进去干活,麻利点儿!我在这儿看着。”
“嗯!”大龙狠声答应着,把装刀的包往身上一挎,推开车门就蹿了下去。同时,钟立坤腰眼儿上一阵轻松,那枝枪口已经不在了。这一变化虽然无声无息,却突然唤醒了钟立坤本已疲惫的求生意识。
车外的黑暗中,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顺着公路排水沟的边沿大步疾行,很快就隐没在公路边一个黑漆漆的小路口里。那路口位于一个不大的土坡上,路口里面大约20米处,竖立着一块做工很简陋的霓虹灯——“蓝星酒吧”。
石头略显焦急,但还是回头死死盯着钟立坤。钟立坤佯装镇定,对着石头尽量挤出一个笑脸:“放心吧!我不添乱。”
随即便是沉默,难捱的等待中,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渲染着黑夜的静谧。
蓦地,大龙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路口,他急切的对着捷达车使劲儿挥了挥手,又悄无声息地回头蹿进了黑暗深处。“咋回事儿?大哥呢?”石头显然被这出人意料的情况搞昏了头,一时竟没了主意。
“弄不好他们比咱人多!但是大龙不出声,就说明对方还没察觉。”钟立坤反倒变聪明了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让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钟立坤俩眼恶狠狠地一瞪,发神经似的一拍石头:“快!大龙这是在叫咱,过去帮一把。”
接着,钟立坤不等石头反应过来,已经拔下车钥匙下了车。他显得异常兴奋,一边大步流星地向那个小路口走去,一边佯装焦急的回身用力挥着手,狠声招呼着一脸惊异的石头:“快着!事到临头了,你怕啥?”
难道“蓝星”的情况有变化?被劫持的窝囊司机竟一眨眼变成了拼命三郎似的同伙儿?石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却也来不及判断,只得下车大步跟上来。从他表情来看,可能石头自己都搞不明白到底是要跑过去帮忙,还是要追上钟立坤怕他跑了。
钟立坤已经率先跑上了土坡儿,他暗自估计着,离车大概有10米了;石头加紧脚步跟上来,却怕惊了“蓝星”而不敢喊大龙,或者他还没确定有必要喊大龙帮忙。
“1”钟立坤默数——石头一个人,下了车;
“2”钟立坤默数——他没有枪,也没有刀;
“3”钟立坤默数——车钥匙在手里攥着;
“4”钟立坤默数——车门没锁;
“5”钟立坤默数——就现在!
他脚下踩了一个绊子,顺手抓起一大把土,突然扭身,扯开嗓子暴喝一声“啊——嘿”,同时把手里的土没头没脑地扬了过去。石头被迎面的大吼吓了一跳,震惊之余瞪大眼睛一抬头,却正赶上劈头盖脸落下的黄土。
钟立坤也不管石头的眼睛是否被土迷了,在扬出黄土的同时一猫腰,用自己将近200斤的硕大体重不要命的撞了过去。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石头捂着眼睛仰天跌进了乡下路边一米多深的排水沟。
钟立坤一骨碌爬起来,顺着土坡冲向自己的车。排水沟里传来石头的叫骂,身后的村里响起了狗的狂吠,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惊动了。但这一切都和钟立坤无关,他只晓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迈动肥胖的双腿……
开门,上车、插钥匙、启动!完全没有电影里那些刻意营造的手忙脚乱,人在极度紧张下的行动反而无比迅捷,精确得出奇!
当捷达车咆哮着蹿出去几十米以后,钟立坤才顾上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刚才那个土坡,他只看到三个迅速向公路对面移动的踉跄身影……
裸奔 10
2007年7月18日,晚8点,裸奔前6小时。
捷达车安静地闪着双蹦,四门紧闭,孤零零地停靠在北三环主路旁的紧急停车带里。三环路上,一辆又一辆汽车正在欲望和压力的鞭挞下疾驰,呼啸着擦身而过,它们的噪音掩盖了捷达车里的痛哭嚎啕。没命的狂飚了几十公里,又呆坐着缓了半晌以后,钟立坤正浑身瘫软地蜷缩在这里,他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弓着身子咧开嘴,尽情释放着内心积攒的恐惧和疲惫。
车外,那华灯锦簇的都市仍旧按部就班的追赶着繁华,没人听见他的哭声,他也没打算让任何人听见。至少当钟立坤坐在北三环路边的车里独自痛哭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这个世界的戏谑就在于,总有些事会出人意料……
“Oh~!Oh~!Oh~!Ale!Ale!Ale!”
钟立坤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拿起电话:“喂?”
“立坤啊!你怎么今晚没到妈这儿来呀?”电话里传来老母亲颤巍巍的声音。
“呃?哦!……妈!我……我今晚有点事,没顾上。”钟立坤惭愧地支吾着。
“唉……”母亲没再说什么,但这叹息却比刚才腰眼儿上的枪口还沉重。
“我姐呢?”钟立坤痛楚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愤怒,大声问。